正如大家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今日会突然驾临慈宁宫,谁也没有料到一向温顺端庄、起码在人前是这样的钱太后会突然暴躁至此。她这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要与太皇太后拼命的架势,可是稀奇的很的光景。
就算是当初陪着先帝软禁南苑,遭到众多宫人的奚落无视,她都没有这样子过。
但她连太皇太后的衣袖都没有碰到,就已经被环绕簇拥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们大力推开。
不管是钱太后出言不逊的问话还是她状似疯狂的举动,都让太皇太后很不喜。她原先大气沉着的面上露出了愠色,身姿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钱太后。
这个女人的气性这么大,倒是超出了她印象中那个表面上惯会作贤惠样子、但背地里的小动作仍旧不停、有点小聪明的钱氏。
不过人往往就是这样,当走到较高的地方,总是容易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失去了剩下的最后一点儿良善和清醒。
“你想对哀家做什么?”太皇太后低头看着跌坐在地、神情疯狂不甘的钱太后。
最初的盛怒和羞恼渐渐平息了一点,钱太后抬头看着太皇太后。
高髻华服的优雅妇人低头看着自己,面目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问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深色眸底藏着的杀机。
钱太后心里猛地一哆嗦,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太皇太后。她这通身的气势和眼底的杀意,竟丝毫都不比先帝逊色。然而即使是先帝,也鲜少露出这个样子。在她印象里,也就只有当初南门之乱、先帝再次登基将景帝软禁,以及力排众议、决绝地要处死于谦的时候,先帝曾露出这样子的模样。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太皇太后动了杀机?
惧意混合着冷意,让钱太后冷静了下来。于是她回答的语气软了下来,又变成了那个温良恭让的钱太后:“是臣妾失状...求太皇太后恕罪......”但是离钱太后最近的荣姑姑却深知她这停顿里头的不甘和不快。
看着突然又“恢复了正常”的钱太后,太皇太后突然笑了。笑声不大,但此时慈宁宫的宫人们俱都跟着钱太后跪了下来,整个慈宁宫里头安静地连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这笑声落到他们耳朵里,清清楚楚,又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钱太后心里头尤其百味杂陈。惧怕、不甘、怨恨、恼怒......所有的一切酝酿成万分酸楚的滋味,就漂浮在她胸口,既没办法上来、也无法咽下去,酸酸楚楚、苦苦闷闷的简直要叫人落泪。而事实上,的确是有晶莹细小的泪珠从她眼中落下,只不过她低着头,又极快地收起了这股情绪,才没有被人发现。
太皇太后右手轻轻一挥,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腰间环佩轻撞,这声音听在钱太后和荣姑姑耳朵里头简直如同天籁。
荣姑姑如蒙大赦地直起上半身,想要搀扶起钱太后,但太皇太后一个眼神,她身边的宫人马上就上前将荣姑姑踢到了一边。
她又不是主子,宫人们可没有那么客气,完全没有控制脚下的力气。
疼痛惊愕交织中,荣姑姑突然顿悟:今天太皇太后到慈宁宫里头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下钱太后的面子。而现在,并没有结束。
这个念头一出,她感到了无比惊愕、甚至是荒唐:这么多年来,就算太皇太后再怎么不喜自家娘娘,左右也就是不给她面子、不加搭理罢了,像今天这样子特特下她的面子,可还真是头一回!毕竟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怎么现在反倒开始收拾起自家娘娘了?太反常...实在是太反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别说荣姑姑了,就连跪坐在地上的钱太后也很想知道。
英宗出征瓦剌被俘、归国后又被软禁南苑的那段日子虽然艰难困苦、甚至连南苑的卑贱宫人也敢给她脸色瞧,但自从英宗再次登基后,她有英宗的敬爱、百姓的敬重,安享荣华,这种受人训斥、被人捉弄、卑微胆怯、甚至叫人忍不住找个洞钻下去的的无比羞恼的感觉再也没有有过。
自从太皇太后回宫以来,她也是小心翼翼伺候迁就着,就算是对方不拿她当一回事,但每回宫宴上头,她还不是小心恭敬地伺候着?就算是太皇太后再不满自己,何至于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给自己难堪?!
心里面的羞恼感觉一层接一层地涌上来,钱太后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此时她早就忘记了早前自己还因为邵氏被赐出宫的事情要去找皇帝陛下的麻烦了。
“谁都不准扶她起来!”太皇太后微眯着眼睛看着又是惊惧又是疑惑的荣姑姑,“让她好好反省!”虽然她的目光只是微微扫过自己,但荣姑姑却感到了雷霆万钧之势。太皇太后的气势极其摄人,这厚重的威压感觉,甚至都不在先帝之下,并不像是居于深宫、又多年礼佛的老妇人能够拥有的。
慈宁宫的宫人们全都噤若寒蝉,别说搀扶起钱太后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出,皆都把头低得低低的,谁都不敢得罪这位老祖宗。
不过太皇太后的话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她究竟是让钱太后反省什么呢?
大家都不知道钱太后到底做了什么让太皇太后如此动怒的事情,但心里头却是怨恨着她的。早慈宁宫里头近身伺候着钱太后,他们早就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可没有外头说的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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