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至今日都不大明白当年的不好意思是为哪般。
那年春日,她同绿水一道跟着他们前去射猎,从前的射猎之中,他的骑射之术都是甚精妙的,自然他也知晓,即便他的骑射之术并不精妙,在旁人口中,也都是最拔尖的。可是那一日叶云焕不知何故,竟次次逼着他,同他争抢猎物,好似非要与他比个高下。
他哪里受过这等气,猛地一夹马肚子,便离了骑射的队,独自跑了出去。
他原本想的是,叶云焕既不让着他,他便去另一处自个儿射猎,待到一两个时辰后,再归来比一比谁所获的多些。
可最终却令她差点丧命。
他更难过的是,那原本该丧命的,是他。倘若不是他,她便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所以又惊又怒,所以整颗心都悬着,势必要将她医好,所以下了令要追查,所以将近一年的时光,都陪着她。
他也不知,那其中,夹杂了多少愧疚,又夹杂了多少……
真心。
而后她痊愈,太后却催着要他娶后。他原本想娶的便是绿水,可待到太后说这话时,却不知怎的,眼前竟好似现出了宋青鸢的面庞,他惊觉这件事儿后,不知是羞于自个儿的三心两意还是为了表示对绿水的赤诚,便当着太后,当着绿水,当着她,当着宫中众人的面,说出了要娶绿水的话。
绿水住的太后宫中的偏殿却恰恰于此时生了大火,他被众人拦着,眼瞧着熊熊的大火便要吞噬了那偏殿,而原本住在里面的绿水却并未出来,自然,同样未出来的,还有宋青鸢……
他也不知自己是着了怎样的魔障,那时那刻想的又是谁,竟挣脱了那样多的人的束缚,在叶云焕之前,就那么冲了进去。
那火烧得太过惨烈,他冲进去,便只瞧见缩在偏殿最里处一角,瑟瑟发抖的宋青鸢和宋绿水。
叶云焕显然也瞧见了这场景,先他一步便冲上去将宋青鸢抱在了怀中,留下来的,便只剩下绿水。
那时再也不能容他有丝毫迟疑的余地,他遂也冲了上去,一把抱住绿水便往外冲,出来时一根烧得熊熊的房梁落在了他们身前,正落到了他的眼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却也顾不得许多,就着方才记住的来时的路冲了出去,好在并未再有些什么意外。
他那时眼睛瞧不见,却还是想问一问,宋青鸢如何了,可转念一想,宋青鸢既是被叶云焕先一步抱出来的,自然也该是没什么,这便什么都没说出口。
再之后便是冗长的一段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光,他眼上敷了药,又缚了几层白纱,日日都要靠搀扶着身侧的人,才能勉强走一走路。
而他未曾想到的是,绿水竟不再同从前一般对他百般相拒,反而亲自请命要来照料他。
他教绿水躲过侍卫的盘查,教绿水带着。那一晚,两的两行架子之间,他同她说起幼时之事,绿水虽不能说话,却始终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直至后来,他同她道:“十五初展眉。”
绿水不能开口,自然没有回应他,可他觉得她是知晓的,因着从前绿水给他对的诗笺中,便是有这么一句话的。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时绿水轻轻吻住他的感觉。
当年的那场焰火,他看不见,却能真切地感知到绿水的欣喜。
他说:“绿水,做我的皇后。”
他想,这个陪了他许久的善良的姑娘,待他的眼睛大好,一定是要娶的。
后来他也当真娶了,只是他从未想到过,他娶到的,竟不是一年来日日陪伴着他的绿水,而是宋青鸢。
“宋青鸢,你会后悔的!”
他为了气她,大肆扩展后宫,再也没见过她。
他虽身为帝王,有时却仍是小孩子心性。大御传言伊始,他便听闻,可却存了心想瞧瞧她的反应,这便放任他们传起来。她原先也好似并不在意,可某一日,她竟不知为何,不再沉寂,主动向他请命,要前去这宫中离他的大殿最远的一处华音殿。
华音殿,她素来擅抚琴,倒也真是合衬,他允了。
而后的十年,他何止去过那里三次,每每午夜梦回之际,他总是独自步行至那座无人问及的华音殿,而后看着那盏宫灯由原本亮着变换为熄灭,仍然伫立在殿前,不肯离去。
那些夜里,他总是想,倘若她出来,哪怕一次也好,能看到他,他便将从前的种种尽数忘却,日后只宠她一人,爱她一人……
可她没有,一次也没有。
这便是造化弄人了。
他并非不爱她,只是绿水在最难之时陪着他,他不能忘义。
他喜欢绿水,可他爱宋青鸢。
他是她的软肋,亦是他的铠甲,他容不得任何人欺侮她,淑妃便是例子。
这些年里,他始终无法断定她究竟爱不爱自己,直至他中了蛊毒,她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却丢了他们的孩子。
他想,她两次舍身救他,应当是爱他了。
他陪了她许久,直守到她醒来,可最终她却说,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绿水,是要偿还绿水欠他的。
他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她不爱他。
这便又是三年。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开始想,十年了,已然太久了,无论是惩罚她替绿水嫁给他,欺骗他,还是惩罚自己没有对绿水从一而终,反而移情她宋青鸢,都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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