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柔软又硕大的云朵渐渐远去,宁奕把高举的手弯下,盖在眼睑上。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开太阳了。
大厦下面车水马龙,喧闹非凡,一个年轻女子推着婴儿车从容地走着,从楼顶望下,隐约可见婴儿稚嫩的小脸,他正握紧小拳,把其塞进嘴中含咬。
宁奕想了想,把跨出栏杆的一只脚缩了回来,转而走向对侧的栏杆,
这一侧的楼下是一片老旧低矮的居民楼,三三两两的老人家们正围坐在一处,乐呵呵地谈天说地,或许在聊哪家闺女的婚事,或许在抱怨哪家不懂事的小孙子。见温暖的金光洋洋洒洒飘落下来,其中几位便站起身往家走,兴许是去晒衣物了。
宁奕默默地趴在冰冷刺骨且锈迹斑斑的铁栏上,心想为何跳个楼都如此艰难。既想死得利落干脆,又不想吓坏人民群众,真是大难题。
四月初的风偏寒彻骨,身上这件单薄的衬衣的补丁已多得不能再多,一股股冷气从细小的缝中钻入肌肤,令人直打颤栗。
只怕是老天知道他今日要自杀,特意为他送行,多日阴沉的苍穹竟难得放晴。
宁奕叹了口气,走向第三边的栏杆,往下一望,深巷与垃圾桶,想来真是再合适不过的殉命之所了。
他双手撑住铁栏,一只脚登上水泥墙,深吸一口气——
砰!
楼顶的铁门被撞开了,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没命似的狂奔出来。
宁奕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一把银晃晃的刀子在他跟前挥舞了几下,下一秒就贴上他的脖子根,直压劲动脉。
“给我老实点!”
来人恶狠狠地把宁奕从栏杆上拽下来,胁持到身前,急速地喘着气,熏天的口臭使宁奕一阵晕眩。
仅间隔十几秒,楼道里又冲上来一批人,为首的青年肃峻地端着手枪,大喝:“警察,不许动!”
这样的场景总是在电视里的警匪剧中看见,没想到临死前自己还能遇上。宁奕静如死水地站着,眼波里泛起一丝讽刺的涟漪。
“你们统统给我闪开,否则我就抹了这小子!”劫匪喷着口臭情绪有些激动,刀子刃儿在宁奕的皮肤上滑来滑去,再使点力气就能见血了。
“等等,”为首的青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劫匪,说道,“你可知道劫持人质只会加重你的罪行,本来抢劫最多判你十二年,但是加上劫持人质,你就可能是死刑或是无期徒刑,这样做值得吗?”
“放屁!老子做都做了,他妈的你还来说这些有个屁用!反正被抓进去就是坐穿牢底,还不如老子现在搏一搏,跟你们谈谈条件!”
“聂队,咋办?”一边的小刑警神色谨慎地凑到聂扬帆身旁,“他不投降的话我们只有击毙他了。”
“看清楚,他还有个人质。”聂扬帆口气严肃地训着新晋的小警察,一边把视线微微下移,定在从方才到现在一点声音都没出过的人质身上。
宁奕发现那个警察在看他,于是也毫无惧色地把目光投向他,眼底的湖泊沉静如冬,悄无声息。
聂扬帆心底暗暗诧异,他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质的心理素质有这么好的,于是他的眼里多了几分钦佩。
宁奕暗自泄气,把目光挪开了,他的眼神一直在传达“你们不必理会我只管缉拿劫匪就好了”的信息,无奈他确信对方没有领会。
聂扬帆端着枪一丝不苟地瞄准劫匪,这点令劫匪十分不快,“给我退出楼顶,我不想看见你们那该死的破枪!”
自然严阵以待的警察们不会同意这个危险的要求。
劫匪继续咆哮:“你们不干是不是!!别怪我让这臭小子见点血!!”
吼完他把刀子迅速一挥,在宁奕满是补丁的袖子上一划,殷红的鲜血透过白色的衬衫一点点蔓延开来,瞬间开出一朵刺目的血花。
宁奕嘶了一声,皱着眉看自己的血浸透衬衫,他轻声说:“直接把我杀了吧。”
劫匪一愣,狞笑道:“杀了你?我可没这么傻,你可是我手里最后一张牌了。谢天谢地,还以为逃上楼顶只有死路一条,没想到老天爷不想让我这么快完蛋呀。”
确实是死路一条。宁奕在心里说,横竖是死,死在劫匪手里名声稍微比自己跳楼好上那么一点点。当人们谈起他的死,只会说,可惜啊,年纪轻轻就遇上这么不幸的事。而不是,啧啧,年纪轻轻就这么想不开,多傻呀。
哦,当然,或许不会有人谈起他的死。犹如一掸尘埃,拂去即无。
“杀了我吧,我知道你不可能逃出警察的罗网,既然你觉得判十二年和判无期都差不多,那你还不如送我一程,也送你自己一程。”宁奕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着,他口气淡淡,话语却如重磅炸弹,“我今天本来就是来自杀的。”
劫匪手中的长刀明显一抖,似乎有些架不住宁奕的脖子了,万万没想到,手中最后的一张王牌,居然是张小二。
“我、我他妈才没那么傻!想寻死也得等老子离开这破楼顶!”劫匪心如擂鼓地用手掐住宁奕的脖子,防止他一时想不开自己碰上去抹了脖子,“喂,臭警察们,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再不闪开我就割开他的大腿,多放点血给你们瞧瞧!”
聂扬帆咬紧牙齿,定定地扫了一眼被劫持的少年,虽然他看起来身板极其瘦弱,但挺拔不屈的站姿实在令人惊讶。如此一个有骨气有胆识的年轻人要是就这么被杀死了,那真是太惋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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