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扬州巡盐御史官邸,竟然比平时还要热闹上几分,不仅有官场上的同僚,同科的好友,扬州的盐商,连远在姑苏的林家本家都有不少人赶了过来,林如海看着一屋子心思各异的人,挣扎着想从病榻上起来,他深知这些老狐狸的心思,轻易不敢让他们看出端倪来,自来的文人傲骨更是不愿让他们轻看了自己,几番应对下来,心力交瘁之间,病情也就又加重了几分,若不是凭着对女儿的牵挂,他是真的熬不下来的。
“我说如海老弟啊,你这又是何苦。”花如令早就带着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宋问草入住林府,替他诊脉看病,林如海的状况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林家人的体弱是打胎里带来的,林如海这么多年又是寒窗苦读,又是在江南官场苦苦挣扎,底子早就虚弱不堪了,爱妻幼子的相继离去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几年时间,就连宋神医都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这每日的汤药,也不过是吊着命罢了。
“无论如何,我总要撑到今上的钦差来才成啊。”死在了任上的人,从古自今有几个落得好了,除了特别出色的,多多少少都成了替罪羊,轻则抄没家产,填了那无尽的窟窿,重则株连家人,累及妻儿,更何况当今天子,较之他父皇,更加多疑。他不在乎林家的万贯家财,但他不能不在乎玉儿的一生。可怜他一生为国尽忠,到了最后,连个托付孤女的地方都没有,这是何等的凄凉。
“听天儿说,这次来扬州的钦差,不但有英国公、内阁的杨大人,天儿,似乎那儿也有人暗中跟随。”花如令指了指东边,有比了一个令牌的模样,这话天儿能传出来,自然是上头人的意思“当今总是信任你的。”
“各方官场,都有它的艰难之处,只是江南的情况尤其复杂了些罢了。”林家四代列侯,一直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让他父亲再袭一代。他虽说是科举入仕,起点也比一般的寒门子弟高出了不少“当今已经快到花甲之年了,先头汉王谋嫡,着实伤了元气,太子仁慈,只怕要开始效仿先帝了。”林如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就怕家中不知何时何人安插的钉子听了不该听的话。
先帝朝晚期,先太子和皇长孙仁慈,先帝担忧武将手握兵权,主少臣壮,扰乱朝纲,接连诛杀了不少权臣世家,连当时的丞相和当今皇后的父亲都牵扯其中,牵连之广,也就当今登基之时株连大批文臣之事可以相较了。
“若这么说,怕是玉丫头的外家,也不是可以托付之地了?”花如令能做的江南首富的位置,固然有花家历代先人累世的财富做基础,但他本人的心智眼光也同样出色“四王八公,也就剩几年的风光了吧。”
“较之其他王公,四王八公确实太弱。”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四王八公,都是太祖朝后期加封世袭下来的,后辈之中,没有一个出色的,偏偏还要狗仗人势,胡作非为,若不是怕留下一个苛待老臣的名声,只怕早就族灭了“况且不知收敛,如今看过来,也就北静郡王一支还算识时务。”
书房里的炭火很足,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胸口闷的厉害,止不住的咳嗽,慌得花如令急急命人请了宋问草过来。宋问草诊过脉后一言不发,看着殷切的大管家林忠和躺在榻上,面如金纸的林如海,示意花如令和他到外间来。
“林大人的病,只怕拖不过明年了。”当着花如令,宋问草无需讳言,也没有隐瞒“最迟*月份,已经是极限了。”花如令长长的叹了一声,往内间望去,就见林如海又支起了身子,不知道吩咐林忠做什么。林忠听后就急匆匆的出来了,细问之下,才知道林如海是打发他去码头看看荣国府的船到了没。
“你且放宽心,天儿已经安排楼儿去金陵接世侄女了,想来不过一两日也就能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林如海的牵挂花如令如何不知道,当年他家楼儿骤然眼盲,他和夫人也是如此煎熬,恨不得以身相替,可就算如此,自己比之林如海,也还是幸运的,最起码,他还能照拂楼儿,而林如海,只怕这是与女儿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这样的安慰究竟有多少作用花如令并不知道,不过好歹如今已经到了年下,朝廷临近封笔,底下的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再有什么政务,也得等到过了元宵节才处理。对林如海来说,也是轻松了不少。想着女儿也快该回来了,天天派林忠在码头等着。
此时贾琏带着林黛玉也已经进入了扬州府的地界,估摸着一两天就能到了。黛玉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景色,依稀与自己当年离开时的记忆重合。五年时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一切都变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说得大约就是她现在的心境了。一阵寒风袭来,黛玉不由得咳了两声,紫鹃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劝黛玉回船舱里歇息。
“紫鹃,你不必劝我的。”黛玉止住了紫鹃的话“五年前,我也是走这条去的荣国府,当时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还能沿着这条路回来,谁知现在回来了,父亲却……”
“林世叔病重,家父已经请宋神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林姑娘也要放宽心才是。”不知什么时候,花满楼也站到了甲板上,感觉到黛玉在那里,他本已经转身打算离开了,就听到了黛玉和她丫鬟的对话,见她小小年纪,似乎积压了无数愁苦,少不得开解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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