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再次见到蜀王世子妃时,她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不再是宗室贵妇的华服,而只是颜色素淡的细布衣裙,头上簪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素银钗,耳上塞着两颗式样最简洁的银丁香,脂粉不施,却是平静淡然的模样。
她冲着秦含真淡淡一笑:“未亡人已不是宗室妇,郡王妃唤我一声李氏便是了。”
秦含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已经听说了蜀王世子的消息?”
李氏神色平静地道:“听说了。秋嬷嬷会有此举,倒也不奇怪。赵砇欺瞒秋嬷嬷在先,如今死在秋嬷嬷手中,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话从蜀王世子的妻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
秦含真轻咳一声,道:“看来你已经把你所知道的蜀王世子罪状,都送呈御前了?”
李氏点了点头:“我知道的都写了,想必没有遗漏,反正我知道的事情,原也不多。秋嬷嬷知道的更多,可惜……她如今死了,死无对证。就算能抓到赵砇那些四散的秘密人手,也不可能供出赵砇所有的秘密了吧?那个人,从来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所有的事。”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过,他人都死了,罪证什么的,也都没有意义了。事情关系到东宫后院的阴私,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颜面,定然不会公之于众的。赵砇也算是逃过一劫?只是以他的性情为人,他人都死了,想必也不会在乎身后之事。”
秦含真清了清嗓子:“我听太后娘娘说,你要带着儿女返回蜀地去?是要与娘家人团聚吗?”
李氏的表情放缓了些:“李家在原籍尚有祭田房舍,族人也和睦,想必还能容得下我们母子三人。原本若只有我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断不敢有此等奢念。但如今我母亲兄弟上京来寻我了,我可以随他们一同上路,即使千里之遥,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氏的母亲兄弟能够走那么远的路上京来寻她,可见这骨肉亲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不象蜀王世子那般冷酷,夫妻血亲,统统只是踏脚石,随时可以放弃。也难怪李氏即使没见过母亲兄弟,也有底气说,可以与他们一道返回家乡,并依附家族而居。李氏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嫁给了蜀王世子,应该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田地吧?以她的出身、才貌与见识,本该有更好更顺遂的人生才对。
秦含真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放缓了神色,和颜悦色地对李氏道:“回头我让我们郡王爷帮你找你的母亲兄弟,告诉他们你的消息。等案子了结,皇上下了最终的处置旨意,又愿意放你回乡的话,我再送你一副好盘缠,让郡王爷名下的船行送你们归乡。我们家的商队,惯常走水路运货送人的。从通州出发,走运河南下,至长江口转道蜀中,一路都有船接送,总比你们上外头雇的好。”
李氏冲秦含真笑了笑:“多谢郡王妃了。若果真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小县主的伤……你可想好了?太后娘娘一是舍不得她,二是实在放心不下她的伤势。她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万一出门在外,奔波劳碌,无法适应,那可怎么办呢?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在家方便。请医问药,就是一个大麻烦。”
李氏道:“我母亲娘家便是医官世家,最擅骨科。我母亲也是自幼习医,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我小时候,母亲也曾试着教我些皮毛,只是祖母不许,我便只学了几个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知道些药物禁忌而已。如今想来,我要是能多学些医术就好了。不过我母亲既然上了京,只要能与她同行,两个孩子一路上看大夫吃药,便有了着落。实在不成,我从京城多带些药随行就是了。”
她笑了一笑:“皇上仁厚,虽然发落了赵砇,我们母子也受了牵连,被贬为庶民,但皇上说我有功,又赏赐了我不少东西,其中药材最多,都是两个孩子眼下能用得上的。钱财亦有,只要我省着点花,老家民风淳朴,日常吃用花销不大,我们母子三人这辈子的嚼用都够了。就算没有了宗室身份,两个孩子将来也不会吃太多苦。”
当然,再多的准备,也还是会有不足之处的。有大夫,有药材,有钱,不代表小县主与小世孙就能一路平平安安回到蜀地,尤其是小县主,太医就不止一次说过,她底子太差,又伤得重,如今只是细心调养着,却多半是活不到成年的。没有了慈宁宫中的优越条件,她能支撑的时间可能更短。但是,倘若孩子注定了不能长寿,与其忍受长久的骨肉分离,李氏情愿能一家人日夜相守!
她已经不想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了。她生于蜀地,长于蜀地,家族亲友全都在蜀地。就算京城有太后,又能照看她女儿几年?蜀王世子已死,但他干的坏事不可能瞒过世人的眼。李氏母子已成庶人,留在京城,将来只会受尽白眼,儿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但若是回到原籍,庶民身份的两个孩子完全可以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有家族亲友依靠,家乡的人又对他们母子在京城的经历一无所知,民风品性又偏和善,自然不会给他们母子脸色看,他们完全可以拥有平静而光明的生活。
就算回乡的路上需要承担风险,李氏也没有犹豫过。她已经不想再忍受骨肉分离的日子了。
秦含真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相劝了,只是问些小县主与小世孙团聚后过得如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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