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立冬,上京就下了好大的雪。
二门上落了锁,各处熄灯后,唯有承平侯府东侧两个院落仍然灯火通明,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雪在灯笼的映照下像半融的糖浆。
正房里屋早早烧起了炕,墙角小几上摆着一枚青白釉饕餮纹双耳三足鼎,鼎内燃着新制的梅花香,丝丝清烟缭绕溢出。
几个一等丫鬟小心翼翼地掀开棉帘子闪身进屋,换了壶茶水,拿了灯罩把蜡烛罩起来,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承平侯长子郑伯纶夫妻两个俱坐在软榻上,一个拿着草拟的嫁妆单子,一个握着一卷书,中间隔着一张炕桌。
院外呜呜咽咽的小儿啼哭声响了小一刻,大夫人冯氏烦躁地扔开手里的单子:“怎么又闹起来了?”
日前,二房夫人云氏抱着女儿团姐儿逛园子的时候不慎落了湖,天寒水冷,团姐儿捞上来几乎就没了气,这些天一直不好不坏地病着。
郑伯纶不紧不慢地翻一页书,眉毛也没抬一下,慢条斯理道:“二弟常年驻守西北,二弟妹一个女人,里里外外都需要操持,难免力不从心,你有时间就搭把手。小孩子弱啊,平平安安站住的有几个?”
冯氏开始还点头,听到最后,脸就是一沉,她先后生了二子一女,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女孩。郑伯纶没明着说过什么,可听偶尔话里话外漏出来的意思,心底肯定还是怨的。
冯氏不接口,屋里一时寂静,这时大丫鬟锦绣进来禀报了:“夫人,二夫人使人来问,房里可有烈酒,想借些回去给团姐儿擦身降温。”
冯氏听了就是一愣,连郑伯纶也把书放下了。随即醒悟过来,如今掌家的是老侯爷的继室钱氏,和长子、次子两个原配生的向来不对付。这会儿已经入了夜,无论是出府请大夫还是开库房取酒都得从老夫人那儿取对牌,想来云氏是碰了壁,没法子了,才来借酒。
郑伯纶不禁皱起眉头:“母亲也太过了些!”
他们自己院里的小库房中倒是搁着几坛梨花春和竹叶青,多是人情往来的时候外头送的。冯氏一边叫人拿了钥匙去取,一边低声对郑伯纶提议道:“不如爷从前院去请个大夫回来吧,我记着四方巷的王大夫尤擅儿科。”
郑伯纶想了想,重新拿起书歪在榻上,改口道:“不妥。这个时辰女眷都歇下了,再叫外男来不像样。你且跟去看看,撑到明日天亮了再议。”
冯氏冷笑两声,郑伯纶生来性子凉薄,最擅长和稀泥。嘴上说得好听,真遇事却往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因为他这么个脾气,她这个原配嫡长子的夫人过得还不比底下的妯娌有底气,进门二十年,中馈还牢牢把在继婆婆手里。
当下也不再跟他废话,好在头发还没拆,只抿了抿鬓角,重新换上夹袄,匆匆披上件竹叶青的镶毛斗篷,点上几个丫鬟,直奔二房的山月居。
薄薄的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冯氏心里有火,一路走一路骂:“扫地的都死了!赶明儿哪个主子摔了,把你们捆一块卖了都不够赔的!”
刚拿着大扫把出来的几个婆子听了都吓得跪伏在两边,战战兢兢地直叹晦气。平日里这个时辰,大小主子都歇了,今晚也是邪性,一会儿一尊大神地打这儿过。
冯氏一阵风似的飙到山月居,西厢堂屋里燃着手腕粗的高烛,座上安坐着一位穿雪青色如意镶边的斜襟长袄的妇人,正用茶碗盖来回拨动茶叶,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笑,却不是云氏,而是三房夫人吕氏。
冯氏脚下一顿,停在了门槛外,吕氏笑吟吟地迎上来:“二嫂可真是的,怎么连大嫂都劳动了。”
冯氏也跟着笑,心里却骂云氏蠢,怎么连三房的笑面虎也去招惹。只一句“我先进去瞧瞧团姐儿”,避过吕氏来扶她的手,脚步一转就往里屋去。
吕氏被拂了面子也不见恼色,站在原地抬高了声音道:“屋里正忙乱着,大嫂何必再进去添一双脚呢。二嫂想来是没空招待咱们的,大嫂不如留在堂屋陪弟妹喝茶等信儿吧。”
山月居正房有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堂屋居中,左右两次间,左边住人,右边用饭,再边上还有两个耳房。
团姐儿是独自睡西厢的。这些天忽好忽坏,云氏干脆也宿在了西厢,昼夜不错眼地守着,短短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底青黑一片。
冯氏瞧见她的样子,就想起前头两个儿子没的时候,喉间一哽,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动情劝到:“团姐儿还指望着你,这种时候,愈发该保重自己……”
却见云氏回握了她的手,虽然憔悴,却还能笑一笑,并不像伤心欲绝的样子,缓缓道:“多谢大嫂疼我。我是没法子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求大嫂。只是没想到惊扰了三弟妹。”
边说边拉着冯氏让出床沿,到一旁的软榻上坐着说话。冯氏这才知道,原来那吕氏是个不请自来的。
几个极伶俐的丫鬟自发接过冯氏带来的烈酒,倒进铜盆里兑过水,再拿干净纱布沾湿了反复不停地擦团姐儿的腋下、背后和手脚心。
床榻上胳膊长的小人儿烧得满身通红,从一开始嚎啕大哭到现在只剩下了细弱的嘤咛声,模模糊糊地哼着喊妈妈。
吕氏倒是带了好些下火退烧的成药丸子,但不说对不对症,且看团姐儿现在这样子,水都灌不进去。因而只放在一旁,并没有用上。
冯氏最看不得这个,只觉得锥心一般疼得掉泪。
三个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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