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礼盒子上附着名帖,那家仆看了一眼,又抬头望望如月,脸上的神气颇像是见了个什么稀罕事物似的,顿了一顿方回头吆喝了一声:“莫家四姨太光临——”
他的声音极大,如月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觉得那声音直在耳畔嗡嗡的想,她到现在还不是很习惯莫家四姨太这个称呼,总觉得现在像是穿了阔太太的衣服混进宴会里的小丫头,只恨不得谁都看不见她。
寿宴开在一间颇大的花厅里,旧历十月初的天气,厅里笼着火盆,那火苗儿烧得极旺,掀起门帘便有一股灼烈的气息浓烈地冲出来。走进去便是一片金翠辉煌,屏开翡翠,褥设芙蓉,宝蓝镶彩花的玻璃在四周围着,当中满满挤着一汪人,烟气,酒气,女人身上的香粉气,在众人脑袋上织成茫茫一层白雾,那人就像是在雾中浮着的影子。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只唱片机,那大喇叭里咿咿呀呀放着的却是惊喜,唱着“寿宴开处风光好”,似乎那唱片质量不太好,那声音细得跟钢丝似的,气若游丝却是始终不断,却听得人始终要捏着把汗。
过寿的官老爷被人团团围在中间,他是个体格魁梧的红脸人,枣红色团福绸袄里装着一个皮球似的大肚子,向人作揖的时候只能象征性地弯一弯腰,似乎稍一用力过猛便会重心失衡,肚子触地栽在地上。白瞎冲如月扬扬下颌,她心中会意,只能硬着头皮去跟他打招呼,官老爷垂着眼皮,也不很打量她,听说是给自己寿宴供酒的酒坊主,就哼哼着道了声谢,转眼又去应酬他那帮同僚去了,如月松口气,赶紧走出人堆里来。
白瞎一路上都跟在她身后,俨然一个非常称职的管家,这种场合向来是给下人们单设偏厅休息的,如月却不知有这规矩,拜完寿出来不见他人,额头上就开始紧张得冒汗。她站在厅里环视了几圈,终于听见白瞎遥遥喊了声太太,抬头一望才看见他和几个人站在一起,仿佛聊得十分投机,他一只手还搭在其中一个的肩膀上,不知说了句什么,大家一起哈哈笑起来,气氛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如月走过去才知道这是莫家的几个主顾,之前在莫宅见过白瞎的,不免又要感谢他们照顾生意,又得他们众口一词地称赞说如月招了个好管家,自己也是个巾帼英雄。她不过就是开了个酒坊而已,怎么就跟巾帼英雄扯在一起,可见这拨人脑袋里的词儿也没有多少。这些人都是带了太太来的,太太们到了这种场合多半都会被自己的男人瞧着碍眼,她们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大家彼此寒暄几句,就拉着如月到一边牌桌上去打麻将。
花厅一边放着四张麻将桌,她放眼一望,其中三张都已经坐满,剩下一张却是三缺一。那唯一有空位的一张,上首坐了位身量纤细的年轻太太,身上穿着三镶三滚的藏青绸子袄儿,领口却微微露出一抹玫瑰紫的小衫,下面系一条湖蓝绸裙,裙摆处密密绣着水波纹样的金线云纹,一层层的像是金色的波涛从她的脚踝边上一直漫到腰上来。一张鸭蛋脸上,那粉似乎扑得太白了一些,越发衬出她胭脂的浓与口红的艳,细长的眉眼,眉梢直扫入鬓,神气里的媚意是天生的,可又带了三分的不耐烦。她大概是因为三缺一而烦燥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不耐烦地敲着桌上的麻将牌,那蔻丹也似乎太刺目了些,她端详着自己的手,听着如月一行人过来,目光一下子就落在她身上。
如月并不认识她,但看她的神气与派头,便知道这多半就是白瞎行前一再跟她提过的张家七姨太。张老板有十二个姨太太,大太太却已经人老珠黄,十二姨太却不过十七八岁,各式各样的莺莺燕燕,从大到小一应俱全。男人多半是喜新厌旧的,因此最宠的便是年纪最小的几个,七姨太今年怎么也该有二十六七岁,按理说已经进了该被束之高阁的年纪,却是驻宠有方,仍然颇受张老板的喜爱,出去看戏赴宴总要把她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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