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死了能让你在招伙计的时候聪明点儿,我死了也值啊。”白瞎轻轻抹了抹嘴唇,看见如月一脸紧张,就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放心吧,这可是要送给张老板的酒,他至多敢把它搞得难喝一点儿,没胆子下毒的。
如月盯着他,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然而看他跷着二郎腿坐在那儿,脸色始终也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她重新缩回到椅子里,低声道:“难喝吗?”
白瞎把另一只杯子往她面前一推,撇了撇嘴:“你自己尝尝啊,跟马尿有得一拼。”
要在平常如月肯定要内心腹诽你难道是喝过马尿不成,但现在她也没什么心情再说俏皮话了。她的手指甲抠着玫瑰椅的扶手,几乎要把上面打的蜡给抠下来一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白瞎把杯子里的酒往酒缸里一倒,还嫌脏似的甩了甩自己的手,双手撑着下巴,道,“不过我觉得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应该问,他背后那个人为什么让他这样做。”
如月抬头望着他:“背后的人?”
她很熟悉白瞎这种神情,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就是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不过他要等着她自己说出来。果然,白瞎往椅背上一靠,道:“对啊,有人指使他这样做,你不妨想想,莫家酒坊把这么难喝的酒送给张老板,收益最大的是谁。”
收益最大的是谁?
如月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张老板的仇家,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推翻。如果要对付他那样的人,出手应该要狠绝冷冽,断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逢年过节让他们喝点马尿恶心人。这样的话应该就是冲着莫家酒坊来的,可是如月自认没有结什么仇家,难道是白瞎在外面结下的梁子?
更不对,那他就不该是现在这种表情了,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怀里揣着个金矿等着她去挖似的。
她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白瞎的鞋尖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片刻之后她试探地问道:“难道是赵老板?”
“不错,总算是想到了!”白瞎唇角一扬,随即又叹了口气,“其实你早就该想到了,咱们那酒坊里摆着那么多坛酒,最发愁的应该是谁。”
赵老板是赵家酒坊的掌柜,在莫家酒坊复兴之前,整个银泉一带绝大多数的花雕都出自赵家。莫家最开始打的是陈酿的旗号,不仅口味与普通花雕有差异,且价格也要高出很多,所以还没有对赵家酒坊形成太大的冲击。但莫家近期也开始酿制普通花雕酒,就对赵老板形成了威胁,尤其是年关时节,往年银泉大小人家的年货都是向赵家酒坊置办的,如今被如月横插一脚,他的光景就比往年惨淡了很多。
如月之前曾经在几个场合见过这位赵老板,他给人的感觉像个和气生财的人物,据说和莫老爷还是旧识,见到如月的时候还跟她讨论过酿酒的细节,很有长辈提携年轻后辈的派头。如月觉得两家的竞争还没到这种势如水火的程度,白瞎则摇摇头,表情颇遗憾于她的天真。
“银泉这地方就这么大,你又不能指望人人都变成酒鬼,你库房里的货能卖出去,赵老板的货就得堆在那里积灰。”白瞎道,“而且这是莫家第一次出售普通酒,姓赵的用这一招也不会引起怀疑,传出去就是莫家四姨太只拿到了陈酿但不会酿酒,伙计们集体向你谢个罪,你心一灰就把酒坊关了,到时候银泉还是赵家的天下。”
如月垂着眼帘,白瞎的声音不高,却像钟磬一样震得她心底发麻,她的脸颊滚烫,心底却是冰凉,整个人像是在黑暗的雾气中穿行,以为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引到了悬崖的边上。算计,一切都是算计,就算她不算计别人,也会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看起来淳朴爽直的小伙计居然会是竞争对手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小小的酒坊杀机四伏,还有多少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算计着她?
熟悉的一切都似乎变得陌生,所有的人她似乎都无法相信。她抬头望着对面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他漆黑的墨镜下面的眼神她无从琢磨,她不愿意相信他刚刚告诉她的这一切,这一切都可以是误会,阿海或许有他无法说出口的苦衷,或许这其中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隐情——
“证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很坚定,“这只是你的猜测,我要看到证据。”
白瞎怔了一下,像是惊异于她在这一刻居然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和坚持。她脊背僵直地坐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梨花上染着一层皎白的月色,他的唇角轻轻扬了扬,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现在你总算不愿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他背对着她,语气里似乎有淡淡的欣慰,手在她的肩膀上顿了顿,道,“去吧,去找你需要的证据,只有你亲眼见到的东西,你才有可能相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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