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幽清楚地记得,叶月珊的上一封信是春分节后送到的。
那封信上写道,春分正日这天,秦家为叶月珊举行了及笄礼。
及笄之后就算是成年人,可以谈婚论嫁——这当然是一桩好事,然而陆幽算来算去,却总觉得这个及笄礼办得有点早了,其中似乎藏着一些隐情。
于是在给叶月珊的上一封信中,他故意旁敲侧击,想问问姐姐是否已经有了属意之人。谁知今日这封回信中,竟然就有了答案。
叶月珊坦诚写道,柳泉城里有个姓王的富贵人家,有兄弟二人。二公子体弱多病,需要常年服用昂贵的汤药。因此,大公子时常拜托秦家搜罗稀奇的药材。
这位王家大公子,为人慷慨大方又知书识礼,自然也就被秦家奉为贵客。
叶月珊曾经为大公子奉过几次茶,见他生得英俊沉稳,不由心生好感。而更加难得的是,大公子似乎也对叶月珊颇有好意,甚至还带过一些礼物给她。
郎情妾意,这是无数传奇小说中倾尽笔力去描写的美好感觉。陆幽明白自己应该为姐姐感到高兴,只是信笺上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这位英俊多金、温文尔雅的王大公子早就有了正妻,如果叶月珊嫁过去,必然只能够成为他的侧室。
叶家再怎么家道中落,至少曾经是官宦子弟。用父亲叶锴全的话来说,仕人之女嫁做商人妇原本就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情,更何况还做不了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
这要是在过去,陆幽必然只当事一桩笑话,想也不去仔细想;然而此刻,他却笑不出来了。
叶月珊的信笺里,毫不讳言对于这位王公子的好感。但是,与另一个家庭地位更加高上的女人共享所爱之人——这种生活真的能够称作幸福吗?
陆幽深吸了一口气,掐断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到。
生活对于叶月珊已经太过残忍,她并不需要再接受任何人的指指点点,或者操纵摆布。既然一不违法度,二不破礼教,那就让她遵从着自己的心意和情感行事吧。
若是日后她果真受了委屈,大不了再想个办法,将她重新接出来便是了。
陆幽跳过这一段,继续将信笺读完,而后重新收回怀中。
这个时候,灰蒙蒙的远天露出了一道金色的窄边,是久违的阳光从云层上冒出来了。
陆幽又试了几次,最终成功地生起了一堆火。
他将凶肆里购买来的祭品一件一件地取出来焚化,看着雪白的飞灰随风远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半句话。
沉默,就好像这些日子里,他在皇宫大内中经常表现得那样。
“我得走了。”
当所有祭品焚烧完毕,西天也微微泛红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
“爹、娘,不管你们是否还愿意认我这个儿子,百年之后,孩儿都无法回到这里与你们团聚。如今的我,也已经是一个对于叶家宗谱而言,可有可无的人。事已至此,我早就没有了后路可退,唯有勉力向前……若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月珊一生顺遂健康,保佑她幸福平安。”
说完,他又朝着坟墓拜了三拜,起身去解马匹的缰绳。
马匹拴在不远的小树上,树边就是陡崖,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
这里虽然是大业坊内最高的山岗,可是陆幽即将归去的皇朝宫城,却依旧隐藏在远方氤氲的雾霭中,不见真容。
这天晚些时候,陆幽终于回到了内侍省。
在返回寒鸦落休息的路上,他遇见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宦官。他们因为听说陆幽参与了送火仪式,都用毫不掩饰的羡慕眼光打量着他。
但是陆幽却并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低着头匆匆躲回了院子里。
昨天那朵牡丹依旧静静地在瓶子里绽放着。陆幽坐在花边上,又从匣子里取出了琥珀珠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分明刚刚扫墓归来,可是此时此刻,他反倒觉得愈发地寂寞了。
寒食清明的波澜之后,生活再度回归于平淡。
戚云初前往天吴宫送火未归,内侍省里也没有为陆幽分派明确的职责,只有厉红蕖依旧会在晚上,把他叫到月影台去练习武功。
虽然从唐瑞郎那边听说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陆幽并没有主动向厉红蕖寻求印证。
让人主动开口,永远比生硬的逼问更有效果——这是他从戚云初身上学到的第一课。
平静之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波澜。
单就目前而言,唯一能够让陆幽稍稍头痛一点的,也就是那个宣王赵阳了。
寒食那日陆幽在射礼上大出风头,皇帝龙心大悦,一点头就应允了宣王索要禁苑土地圈做兽园之事。
这赵阳可一点也不含糊,立刻命人四处张罗搜刮。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弄来好几个装着虎豹熊罴的大笼子,十几条尖嘴细腰的猛犬,还养了一大帮耍蛇舞马的南人。
接下去的一连几日,这宣王赵阳就连晖庆殿都不回了,全都住在兽园的楼阁里头。睁开眼睛就要看那饿虎扑羊,鸷击狼噬的血腥场面。
自打兽园“开张”的那一天起,日日夜夜呼啸狼嚎,牲畜哀鸣之声不绝。宫人使者无不绕道而行。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却也有一些仕人偏偏冲着兽园而来。这些人往往打着“请教射术”的幌子巴结于宣王,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对于这些人,赵阳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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