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初三年八月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坐着。”曹丕一面拉我同坐在软榻之上,一面把手中毛笔塞到我手中,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我看榻上小桌案堆着一堆竹简,却不知他要做什么。从中找出空白的竹简,茫然地问他,“写什么?”
“妾无皇英厘降之节。”报完了这句,大概还生怕我不理解,特意解释了一下,“娥皇的皇,女英的英。”
“嗯。”没来由地忽然要我拿娥皇女英贬低自己......
他继续念道:“又非姜任思齐之伦”
“思齐之伦是什么?”我又转头看他。
“别打岔,继续。”他伸手敲了敲竹简,“诚不足以假充女君之盛位,处中馈之重任。”
“诚不足以假充女......”我一面重复,一面机械地低头写着,写到“女君”之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手一抖,在竹简上甩了一滴墨水,“这是辞皇后表?”
“是。”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你放心,万事有我。”
“可是为什么呀?”我将毛笔置于砚台之上,侧身望他,有些不明所以。
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可能是,让我写个辞表做做样子给外头看一下,表示一下自己有婕妤却辇之德,然后作为皇帝的他不同意这个辞表。
我的疑惑在于,现在九品中正制初见成效,皇族贵戚皆流行娶世家女为妻,就连曹睿,曹丕也让他娶了河内世家女虞氏为正妃。听说如今外头请立阴李二人的风声很大,他迟迟不封皇后,其实已经算是在顶着很大的压力了。
我以为,会一直这样耗着。反正没有皇后,我是后宫第一位的贵嫔,倒并没多大区别。
“自继位之后我一直在等。但凡咱们有个孩子,封后亦能有个缘由,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外头又有人请立皇后,既然已有元仲为名分上的养子,我也不想再等了。”他这样解释。
大概是我人品有问题吧。那药停了许久,我们也很努力,偏就是没有个孩子。如今年岁渐渐大了,自是更没希望了。
“子桓,做不做皇后的又没多大关系。”我摇头。说句实在话,贵嫔离皇后也就名号不同而已,自他继位以来,整个大魏从来都只有两个人在我之上,一个他,一个卞太后。
“什么没多大关系?”他反问,“万一哪天我像父王那般忽然突然离去,你怎么办?”
他的意思呢,我也是懂的。皇后这种生物,有一个好处,无论她有没有儿子,万一皇帝先走一步,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享后世皇帝的尊崇祭祀。
我轻啐了一句:“那个算命的不是说你有八十之寿吗?我可活不到八十多那么老!”
其实我是想说,既然朱建平都说他寿命长,干嘛没事咒自己玩?
再说了,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是好人吗?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哪那么多话,让你写就写!”他笑着拱了拱我的手臂,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却连带着将榻上小桌的其他竹简奏章皆拱到了地上,散了一地。
哎!
由于我俩私下相处,总不让人在里面服侍。所以,在黄初三年八月的许昌永始台行宫的书房之中,你会看到一个皇帝和一个贵嫔,蹲在地上四处捡东西。
妲己?忽一眼在一张竹简上瞥到两个字。
什么奏章这么接地气?好奇心使然,我趁他不注意粗略瞄了两眼,看了个大概。
“......桀奔南巢,祸阶妹喜。纣以炮烙,怡悦妲己。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今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也。”
这是一封谏立皇后的奏章。
谁呀,被大臣嫌弃成这个样子?我反应了一下。
你才妹喜妲己!你全家都妹喜妲己!还后宫嬖宠,因爱登后?合着在这位不知名大臣眼中,曹丕是中二恋爱脑,我是祸国妖女?
贱人暴贵?哦,古义的贱人指地位低下之人。妾室当然是地位低下的人。
而且我只不过是一不小心被绑进过铜鞮侯府而已,怎么外头就有传言说我是建安十八年时铜鞮侯送给曹丕的婢女了?我真的很想和他们深刻讨论一下,在这个女子平均婚嫁年龄为15岁的时代,铜鞮侯是多么地胆肥才敢送个二十九岁的婢女给魏公二十六岁的公子做妾室的?再说,都二十九岁了还在当婢女,还能被曹丕看上,然后一跃而上。这个人设,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然而有些话又无法明说。
要问我后不后悔建安十年离开邺城,以至于现在这样。我还是想说一句,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就料想不到如今。
当时,只想着他实在自私,明明已然有了温柔可人的甄氏;明明早便知道我是南郡的郭照,却藏下户牍,不让我知道;况且当时,我以为他真的很讨厌我了,而大家都知道被他讨厌的人一般来说会活得很惨,或者说,会死得很惨!
就那时的情况而言,不离开邺城,我又能如何?
若不是后来与他荆州再遇,若不是后来再发生许多事情,若不是后来年龄增长,心态成长,得过且过。同他之间,缘分也早便断了。如今与他的缘分确是郭照的,而不是任氏的。
曹丕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一把夺过那竹简,低声喃喃,“胡言乱语,有什么好看的。”
“确是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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