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情深,古来少有。
尹泉是涉世深的老内官,听遍了以前王朝的繁华和衰败,更知道天家帝王多薄情,但刘志对邓弥寄情之深,直教他唏嘘慨叹,满心哀悯难禁,不自禁抬袖拭泪:“陛下为渭阳侯思虑甚多。”
那个小小人儿的到来,像暗夜的月华一样照亮了他,给了他明明净净的欢喜,果真是上天注定的劫数了。
刘志默然许久,想起白日诸事,不免隐生烦闷:“朕,不喜欢窦家那小子。”
尹泉听到一个“窦”字,连忙噤声不敢接话。
天子眉心蹙起:“满京城的人都晓得他思慕渭阳侯。”
“……”
“窦武不管他儿子的吗?”
“……”
“雒阳这样多人,他偏偏瞧上渭阳侯?”
“……”尹泉始终缄口不言。
德阳殿上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声音,生着闷气,自说自话。
蓦地,他醒悟过来——
原来,他是在嫉妒窦景宁,嫉妒他无官无爵乃一介闲散纨绔,却能与他最在意的人走得那样近。
刘志摇摇昏胀的头,喃喃自语道:“朕是皇帝,天命所归……”
尹泉听得糊涂,不待他多思量,天子已旋身回了御座,闷声不语,只顾低头览阅朝臣上疏……
长秋宫的夜色漫长。
邓皇后渐渐习惯了天子不来的日与夜,她早已学会了不再等待。
大长秋曾悄悄禀告于她,说看见陛下微服离宫,连尹泉都不让跟随。
邓皇后能猜到她的天子夫君会去哪里,后来,她命人往渭阳侯府送了一碗汤。
两日后的清早,美艳的佳人正对镜梳妆,她的幼弟白着脸,不顾宫人阻拦闯进长秋宫里来。
皇后从镜中看见了那道纤瘦的身影,她连面都未转,随手摸起了妆盒中最金光璀璨的一支步摇,一边往头上戴,一边吩咐众人:“都下去。”
宫人们敬喏,鱼贯而出。
殿门外悄寂无声。
金步摇戴在发间,很好看。
皇后满意地笑笑,然后起身,嫣然笑语道:“孤就料到了你会……”
“啪!”
她的话没有说完,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的话只说一遍,你给我记清楚!”邓弥逼近前,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不想知道的事,哪怕它会烂在你肚子里,也希望你不要把它说出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
邓皇后盯着邓弥转身离去的背影,勾起唇角冷笑,虽是笑着,却有一行清泪滑落面颊:“孤就是要你知道,你抢走了属于孤的东西,孤要你……一生良心难安!”
邓弥踉跄冲出了长秋宫。
胸臆里堵着的一口气仍旧未消,那一巴掌下去,反又教她心中隐隐作痛:“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姐姐的任性妄为,竟是源自于我的身上吗?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在花园石径上失魂落魄地走,连丰宣抱着小公主迎面走来都没有意识到。
“邓弥?”
丰宣转过身,叫了擦肩过去的人一声。
不应。
丰宣快步追上去:“邓弥!”
邓弥神思恍惚,茫然回过身看他们。
小公主刘修认得她,拍手嘻嘻地笑,奶声奶气地喊道:“渭阳侯!是渭阳侯!”
“是渭阳侯。”丰宣似乎格外喜欢小孩子,他笑眯眯柔声应了小公主的话,再转头打量邓弥,“我听说你病了,如今好全了吗?怎么脸色还是那样白?”
邓弥已经回过神来,她躬身向他们见了礼,听闻丰宣话语,摸摸自己的脸,扯着嘴角陪笑解释:“好多了,多谢襄城君关心。”
丰宣看了看她来的方向:“你是从皇后那儿来?”
“是、是啊。”
“这么早就过来了?”
“哦……姐姐……在我病着的时候,她很担心,不仅遣人送汤送药,还亲自来探望过我,所以一好……我就想来给她报个平安。”
丰宣颔首笑,转而又道:“你这不是就要走了吧?可见过陛下了?”
邓弥僵住。
丰宣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是按君臣之仪邓弥不该失礼,他说:“这几日,陛下往渭阳侯府的恩赏亦有不少,你病好了,进宫来却不向陛下问安,多不好啊!刚巧我们正要过去,你也一同来吧。”
“……”
“怎么不走?”
丰宣的话中满是道理,邓弥即便不想去见刘志,挖空心思竟寻不得一个好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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