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朵拉蜷缩在vip病房的沙发上,空调风从头顶铺天盖地地吹下来,头发很乱很乱,蓬松得像只刚刚从宠物理发店里出来的小叭巴。
冷,很冷。监护仪上的灯一闪一闪的,偶尔还有几声的报警声。罗森怕她辛苦,给她请了个24小时的陪护,医院里肯做24小时的培护的小护士不多,24小时800块都没有专业的护士肯做这个苦差事,倒是很多护工争着抢着要这个名额。
小洁夜班出来,正好向护士长申请的五天年休批准了,还有护士长欠她的加班说要还给她,加起来竟然有十二天,碰到作为外科医生的男朋友每天都是白班夜班几乎24小时无休,想想就算休息了也不能一个人跑到哪里去疯,看在24小时800块的份上,接了下来。接下来的时候,给男朋友发了个消息:“一天800块,我做一天比你一个星期的奖金还高。我们买的新房子又可以加上0.1平方米。”男朋友没回她的消息,她陪到夜里一点多钟的时候,陪护的病人兰草呕吐起来,蜡黄蜡黄的脸上透露着暗沉,嘴唇干裂统得像风干了的老树皮,呕吐物粘在上面,小洁拿起沾了水的棉棒,似图给她擦去,擦了一遍又一遍,却就还粘在上面,脏的没有擦去,嘴唇上的血就有点擦出来了。
兰草似乎有些烦躁,她手拂开了小洁的手,把插在鼻孔里的氧气拨了出来,指指桌子上的水杯,嘶哑着:“水....”水递过去,她狠狠地喝了一口,结果又哇一口吐了出来,夹杂着大量的鲜血。
朵拉从梦里惊醒,梦里兰草扯过她的头发,把她狠狠地推在地上,脚上穿着解放鞋的兰草,力气大的吓人,她嚎叫着:“妈,别打我,别打我,让我留着这个孩子。”正在这时,病房的灯光全部亮起来,小洁已经把值班的医生叫了进来,朵拉被病房里忙忙碌碌的穿着工作服的医生护士,狠狠地从梦里拽醒过来。
没有力大无穷的兰草,没有另她发魇的解放鞋,没有那一旷无边的田野。
只有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兰草。
小洁经过她的身边,很诧异地看了一眼她,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即将失去亲人的痛楚,竟然有点解脱的神情,还有微微的欣喜。
那个身在病床上的女人,是这个蜷缩在沙发上那个女人的母亲,两张脸,第一个五官,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录出来的一样,眼睛一样的深邃,鼻梁一样的高挺,但是,一个蜡黄饮尽风霜,一个细细描了眼线、熟睡的时候眉梢都带着风情。
兰草被插管了,下了一个三腔管,用来止血的,在插管前,她无力地呻吟着:“不要管我了,让我死好了。”
朵拉听她的声音,嫌恶地转过头去。
那根像爪子样的手,这个时候朝她招了招:“小花。小花。”声音混沌不清,也只有濒死的人,才能发出这种呓语。
小花。是啊,小花。
她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毯子,冷漠地看着那个在床上的女人,直到小洁问她:“朵拉,你妈妈插了管,不给她用点镇静剂怕她会拨掉。约束带对她又没有什么作用。”
“那就给她用点吧,你决定就行,不用问我。”
小洁略显尴尬地:“好,下次就我决定了。”
兰草的呕血被止住了,用了镇静剂的兰草很柔顺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的往日的凌厉。她的手也是覆了一层黄黄的颜色。朵拉失神地看着那个已经时日不多的女人,看久了,目光竟然被一层薄雾给挡住了。
小洁在兰草病情稳定下来,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有男朋友的短信,短短几个字:“刚刚手术室出来,很累,先睡了。”时间是两个小时前,那个时候,刚刚是给兰草插管的时候。
她看看朵拉,朵拉也在看看她,漫漫的夜里,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复。
兰草在这个时候,呓语起来,用的是她江西老家的方言。朵拉小时候非常喜欢和兰草学说外婆家的方言,说话的语调像是在唱歌,记得有一年,她的老太去世,还很小的朵拉把头闷在兰草的怀里,听她的舅妈、兰草、还有大姨、小姨们咿咿呀呀地哭灵,她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学着哭。
大人听着觉得好笑,竟然也在葬礼上就笑了出来,兰草的奶奶在那个年代是个很长寿的老人,98岁的高龄,在那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年代,老人家最后的那几年是一家家讨饭才能生存下来的,好在人老了吃得少,半碗饭可以管好两天。
朵拉对她老太的印象是,脏,很脏。因为老太需要出去讨饭,只有越脏的衣服、越破的衣服,才能引起人们的同情。
老太很喜欢朵拉,但是,朵拉不喜欢她。
每次朵拉去外婆家,村口就能碰到老太,老太蓬松着头发,拿着一个破得已经像是哪间破房子顶上掉下来的瓦片一样的碗,看到朵拉,她就哆嗦着手,哆哆嗦嗦地想去抱朵拉,每回她都哭。兰草在朵拉大一点,记事的时候就和她说起来的时候就是笑:“我的小花自小爱干净,嫌老太脏,从来不要老太抱。”
小时候的朵拉觉得自己抗拒老太是对的,对又脏又老的老人家,逃避当然是很正常的事情,老太是在朵拉十岁那年走的。朵拉对老太最早最早的记忆是在六岁那年,过年的时候去外婆家拜年,然后被舅舅家的几个表哥带出去玩,路上,冲出来一只疯狗,表哥们都呼跑了,留下穿着大棉袄,跑不动的朵拉,呆呆着看疯狗一步步逼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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