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各种颜色发色时要求的温度也有不同,想要将所有的颜色都烧制成功,难度极大。
可这块残片上的莲花,虽然有着未曾发开的深色小点,但整体色泽淡雅明快,技术极高。而鲤鱼的大红,鳞片上的金黄,都发色极好,只有水草颜色不甚佳,只怕是颜料调制中有所欠缺……
宋大石捧着这块瓷片,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改善这颜料了。景德镇制瓷已有百来年,工匠们已然积累了许多经验,只是各人的手艺各人自己知道,轻易不肯外传。宋大石打小跟着父亲学制瓷,十二岁上又出去给人当学徒,在窑场里头别人不教他,他就自己看,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东西,说个博采众家之长也挨得上了。
曹工匠看他捧着瓷片就不放手,又是感叹又是好笑,道:“这块瓷片是我爹传下来的,宋兄弟你救我一命,我也没个甚能报答的,就这块东西,宋兄弟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啊?”宋大石这才反应过来,“这,这哪能……这么稀罕的东西……”
曹工匠摆摆手:“又不是一件完整的,不过是块残片罢了。老实说,我如今这个年纪,再想烧出这样的瓷器已经是做梦了。我看老弟你一心想着这个,倒不如给了你还有些用处。”
宋大石捧着这瓷片,眼睛都不舍得拔下来:“不知道老哥这瓷片从哪里得来的?”
曹工匠小声道:“是宣德年间,磁州窑烧的。”
“当真?”宋大石又惊又喜,“我也听说宣德年间有人烧出了五彩瓷,可从没见过真东西。”所以一切试验都只能自己凭空来想,早就想过若有一件实物能开开眼就好了,如今居然真的有了,简直好像做梦一样。
曹工匠连忙嘘了一声,往门外看看,见并没有人才道:“宋兄弟,可别提这事儿,千万提不得。”
宋大石茫然地看着他。曹工匠叹了口气:“宋兄弟,磁州窑多少年前也是出好瓷的地方,怎么如今就只知你们景德镇了?就是因着这五彩瓷呀。”
大约是这事闷在心里闷得久了,或者觉得是对宋大石这救命恩人无须隐藏,又或者是终于找到了喜爱五彩瓷的同好,曹工匠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长长的一番话。
“……我祖籍就在磁州,磁州窑从宋代就有了名气,到了宣德年间也正是风光的时候。我家世代制瓷,元朝的贡瓷有许多就出自我家,后来洪武爷得了天下,在磁州建了官窑,我曾祖父因手艺好,还做了厂官……”
宋大石吃惊地看着曹工匠。厂官品级虽不值一提,却是工部委派,正经的官身。而工匠之等级尚在农人之下,以工匠之身能为官,可见手艺之好。但当初那样风光的,曹工匠如今怎的沦落到这等地步呢?
曹工匠自然看出了宋大石的惊异,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到了宣德年间,我祖父还管着磁州窑。那时候,磁州窑已经有点不如从前了,我家自然也不如从前风光。我祖父此人生性好强,总想着要重振家门,既然是掌着官窑,就把心思动到了宫里去。”
他脸上露出一抹凄凉之色,苦涩地道:“那时候我父亲曾劝过祖父,说工匠之身,得官本就是天赐的了,不可强求。何况宫门深似海,实在不宜招惹。可惜我祖父不听,恰好当时又研制出一种多彩瓷器,便想着走宫里的门路,将这彩瓷献给当时的胡皇后。”
“胡皇后?”宋大石想了想,“胡皇后后头不是被宣德爷废了么?”
曹工匠惨然笑道:“是呀。我祖父把彩瓷献给了胡皇后,胡皇后果然喜欢。可是没过多久,宫里就传出消息,说我家的彩瓷有毒,胡皇后将这彩瓷赐给了有孕的孙贵妃,害得孙贵妃没了孩子。说我家献上彩瓷,就是为了谋害孙贵妃的。”
宋大石张开了嘴巴合不拢。谋害皇嗣,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名呀。但皇宫远在京城,曹家却在磁州,又只是个小小工匠,若说有这胆子和心思去谋害皇嗣,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曹工匠叹息道:“我家自然没有这个胆子,那彩瓷也并没有毒,可是谁听呢?我祖父自然是被杀了。幸而那时我父亲在家读书,并没有沾上窑里的事,再加上家里散尽家财上下打点,总算是没有被灭了满门。不过我父亲也不敢再留在磁州,带着家人逃了。过不了多久就听说,孙贵妃产下一子,胡皇后却被废,宣德爷又立了孙贵妃做皇后。”
宋大石呆了半天,才道:“那孙贵妃的儿子……”、
孙贵妃,也就是后来的孙皇后,她生的儿子就是后来的英宗睿皇帝了。可是关于这位睿皇帝究竟是孙氏所生,还是她阴夺宫人子,民间一直都是众说纷纭。只是事关皇家隐私,谁也不敢公开议论。至于胡皇后被废,说法就更多了。
宋大石万没想到会听到皇家阴私,呆呆问了一句,便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
曹工匠苦笑着看了一眼那瓷片:“这些事,听过了宋兄弟就把它忘了罢。当时磁州窑出了这事,烧好的彩瓷全被砸毁深埋,配方也毁掉,再没人敢提起烧制彩瓷的事。我父亲舍不得祖父的心血就这样被毁,偷藏了一块。这些年我也曾想着再烧制彩瓷,只是有心无力,如今幸好碰上兄弟你,这瓷片也算是遇上明主了。你就拿着它,若是能再将彩瓷烧出来,我到地下见了祖上,也不算没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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