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公教拿个名帖,到束铺户家去请束生员来见。束生员不知甚事,〔着〕了公服,来见金公。金公随即赏了都老儿,便分咐接入束生员后堂相见。礼毕坐下,金公道:“王翠翘与我有中表之亲,因父难被匪类所赚。今有一差役都得知,细讲他复仇雪耻,酾恩报德,业已明白。但他道事完领兵回去了,不知他所随的是甚人。闻兄知其根源,特请过来相问。”束守道:“门生山妻之丑态,父师想已尽知,门生为山妻之累,在军营耽阁独久,乘闲细问军人,道那主帅姓徐,名海,字明山,乃是越人。才雄文武,勇冠三军。片席相逢,两侠入彀,便挥金为令表妹赎身,移居醎土。一去三年,成了大寇。率雄兵十万,娶令妹为夫人。大兵所至,无不全捷。目今驻兵闽、浙。闻督府屡屡招降不从,以夫人之劝,约束三军,不淫人妻女,不杀戮老弱,不烧毁民房,不战掘坟墓。东南半壁,俱受王夫人之德。其他不能尽知,不敢妄对。”金公听完,唏吁泪落。
送出束生,回衙对岳父、母、妻子、妻舅细讲一番。一个个心酸肠断,一双双泪滴情伤。因在任上,不敢放声痛哭,吞声忍气,几乎不雨飞霜矣。金公思量欲弃官寻访,想道干戈载道,杀人如麻,军营严肃,怎么插得身子进去。没奈何,思思切切,念念想想。想之无极,与翠云咏一回翠翘的别诗,弹一回翠翘的胡琴,焚一回翠翘的遗香。诗余琴罢,香燕之时,觉翠翘隐隐而前,唆唆而语者。此其别时精神凝注,故见于物者如此。金生便了冬雪夏云,咄咄书空,不病似病,好苦恼情怀也。但见:
抚弦兮忽声欲绝,展卷兮泪湿几斑。
舒毫兮欲就还停,启口兮开言又咽。
一个青年进士,弄得不痴不癫,如梦如醉,不便饮食俱忘,连晨昏都不辨了。有白乐天诗为证。诗曰:
若不坐禅消妄想,也须痛饮发狂歌。
不然秋月春花夜,怎奈间思往事何?
愁愁闷闷,度了三年,进京补福建南平县尹。王观登甲,选了扬州回府。二人商议道:“限期尚早,我闻钱塘贼势已平,领了文凭且到浙江寻访翠翘消息,又去还了天竺香愿。”商议已定,领了资文,告过父母。父母大喜,一同起夫马往南进发。来至张家湾,讨了船,竟往浙江。
一路无词,直抵杭州。租个大寓住下,细细访问,方知大寇已死,翠翘功高不赏,赐与永顺酋长,当夜三更,在钱塘江上投水身死。金重听得此言,放声大哭,一家无不哀号。即忙收拾祭礼,到钱塘江上,见江水滔滔,波涛滚滚,只有望汪洋而洒泪,睹潮汐而惊心。盼望伊人,不知在何水一方矣。放声痛哭,情殊不胜。因摆祭,临江设位吊奠。欲作祭文,笔为哀阻。乃歌宋玉《招魂》辞以挽之。辞曰: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干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少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倏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晋渊,靡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亥蟾若壶些。五谷不生,藂营是食些。其上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遭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术九千些。豺狼以目,往来侁侁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物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参目虎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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