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檀有些浑浑噩噩地出了鱼子巷,然而一抬头便瞧着傅雅濂的侍从怀深焦急地站在轿边,一看见他忙迎上来附耳道。
“灵佛,宗政帝崩了。”
顾相檀一愣。
进得紫微宫内时,偌大的殿中满是凄凉的萧瑟之气,桌椅摆设全附着了一层厚厚的落灰,而那位大邺面上本该最位高权重的人便这么孤零零地躺在空旷的榻上,不过是一席薄衾裹身而已。
顾相檀打量了对方一圈,同三年前相比,这人早已瘦得脱了形,薄薄的一层起了皱的皮下是突兀的四肢骨骼,脸色被药灌得干枯蜡黄,死得连眼睑都合不太上。
不过两旁的侍从婢女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若没有灵佛或六王爷的一句话,别说法事吊唁大肆操办,就连给皇上入殓装棺都没人敢做。
傅雅濂和薛仪阳听着消息也赶进了宫中,此刻便站在门边,望着宗政帝尸首的脸上皆或多或少显出丝恨恚来,薛仪阳的心思顾相檀明白,是同曹钦和赵鸢差不多的,然而师傅的……顾相檀却用了些时间去研判。
不过那二人愤恨归愤恨,却并没有决策的意思,到头来还是愿意听顾相檀的。
顾相檀轻轻拨了拨腕间的佛串,上前提起薄衾一角,最后看了眼赵攸那副痛苦的死相,一松手便彻底覆住了他的头脸。
顾相檀说:“丧葬还是要办,一切需按礼数仪轨来,否则天下怎知皇上驾崩了?旧帝不去,新帝又哪里来。”
听着“新帝”二字,傅雅濂和薛仪阳心内皆是一惊,又想到今晨才收到的捷报,立时便似乎明白了过来。
傅雅濂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而薛仪阳则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至于这人……神魂已去,*不过是空空皮囊,既在世为祸太多,死后也该想法子多多赎罪才是,佛家从来讲究善恶果报,便让它从何处来,就从何处去吧。”
一旁听着吩咐的公公有些不明:“灵佛的意思是……”
顾相檀袖摆一挥,转身离去,走前幽幽留下一句。
“一把火烧了,不得入皇陵!”
殿内众人皆面面相觑,惊异不已,继而又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多言一句。
……
宫内一边操办着皇上的丧葬事宜,另一边已是准备迎接骁家军凯旋而归了,只待赵鸢一回来,这大邺就要彻彻底底换一个新的掌权人了。
顾相檀看着赵鸢给他来的信,信上说约莫月余他便能班师回朝,南蛮会派他们最小的皇子来京,签下愿永世为大邺属国的条约,不过赵鸢又叮嘱顾相檀仍是需小心为上,若无异事不要随便出宫,想必衍方等人没少在背后说道他的行踪。
信尾赵鸢竟还附了两支海棠花,说田萍县早暖,海棠花开得正艳,若是顾相檀喜欢,便带他来看。
那海棠也许曾经艳如红火,只是途径多日车马,早已脱水枯萎,此刻只能瞧见几瓣零落的花叶,倒是根茎依旧挺拔,仿似在人前也要撑上最后一口气。
当日他离开时说的话,渊清其实都记得。
顾相檀轻抚着那萎靡的花瓣,一个不察又用力咳了起来。
傅雅濂便坐在对面,瞧着他模样不禁大摇其头。
“病不是好些了么?眼见着都开春了怎么又反反复复起来?很多事莫须你自己操办,让旁人去做就是了。”
顾相檀胸肺咳得有点火辣辣的疼,但面上却是带着笑的。
“病去如抽丝,没什么了不得的,太医开得方子我可是一顿都没落。”
傅雅濂却仍是不放心,难得多叮嘱了几句,看着顾相檀眼神都带了一缕浓浓的忧思。
师傅在想什么,顾相檀不会不明白,到现下,他已是二十有二了,再纵观前代灵佛,却从来没有一个久过二十五。
顾相檀拉着师傅笑道:“养恩不可赀,我还没有报还师傅的恩德,怎会就这么丢下你不管了呢?”
这话说得傅雅濂竟有些鼻酸,忍不住撇过头去转开了视线,只是片刻又转了回来,对上顾相檀的眼睛。
“为师这一阵想了很多,当日若不是你,我许是到得鹿澧不日便已是不久于尘世,哪来那么多心心念念,人若故去不过一把黄土,所欠所还也留待后人相议,而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着了。人活一世私欲难免,日轮渐短,光阴何促,哪怕是菩萨都不敢自诩能让世人皆满意,只要不伤天害理,为师也只期盼你能活得自在。”
此番情真意切可谓是傅雅濂这么些年来最为和颜悦色的肺腑之语,连顾相檀都有些不敢置信师傅竟能如此通达开明,一句“活得自在”,将一切世俗礼教都摆在了一旁,只求顾相檀能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顾相檀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只紧紧握着傅雅濂的手,起身要跪,却被傅雅濂一把阻住了。
“若要谢我,便好好顾念着身子,也不枉我好吃好穿的将你养这么大。”
说完,傅雅濂便径自走了。
顾相檀望着师傅离去的背影,心内只觉又酸又涩,他慢慢抬头看向茫茫天色,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呐呐道:“人生惟有别离苦……百计留君,留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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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十九年四月,百卉含英,大地回春,一片敲锣打鼓喜乐连天中,骁王赵鸢率五十万骁家军,班师回朝。
迎送的队伍连绵十里,一路自临县蔓延到京内,无数民众到得才修缮好的释门寺给骁家军供起了长生牌位,只愿保得众位英雄能一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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