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被小轿一路送回顾府。
暮春之时,碧空如洗,天色如一方刚出炉的汝窑天青釉,薄净澈湛,莹润柔暖。她偷偷挑帘向外张望,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任由侧侧清风从指缝间匀匀淌过。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或三五成群乘马同游,或垂幕小轿缀以柳枝杂花。街道两侧坊铺交错,彩楼欢门绣旗相招,轿子经过那家她从前常去的川饭店时,有香酥煎鱼饭的香味从里面四溢飘出。
这是她从前熟悉的生活,更是她如今渴望的生活。
她贪婪地吸了吸鼻子,肚子却瞅准时间咕咕乱叫起来,抗议她到现在还没用午饭。她也想早些回去,娘兴许已在府中等得急了,但转念一想要进那处四围高墙、幽庭闭户的院子,便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轿子行经御街时,正遇上禁中出郊诣坟祭祀的回京车马卤簿。幡旗招展,扇筤遮道,两侧置了朱红杈子,隔开平民人流。顾熙望了眼浩荡的仪驾,列在队首的南班官衣紫绣袍,佩刀执弓,仪态轩昂,好不威风凛凛。
这是她第一次离大内金吾如此之近,心中为天家威严庄穆所震慑,一时看着有些发怔。轿边的阿烟会错了意,以为她小小年纪见了丰姿飒然的南班官暗中倾慕,便凑上前去故意压了嗓子道:“前头那位,去年正月看花灯的时候奴才在城门楼上见过的,他可不是普通宗室子弟,正是当今官家的亲子,从小生养在行宫,头几年才召入宫中,封了景王。可惜其母只是个普通宫嫔,家世单薄,还未仗着儿子享几年清福,今年初便薨了。是故景王此次出宫祭祀,有多半是为了去他母妃那里拜祭。”
阿烟说得滔滔不绝,顾熙却只听了开头,到后面便走了神。皇家内苑于她而言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穷其一生可能都无法与之产生任何牵联,这毫不关己的轶事琐闻,她也根本没有兴趣听。
轿子停在顾府门前,顾熙下轿后赏了阿烟两个银锞子,刚将众人打发走,一转身便看到自己贴身丫鬟琴玉在门口候着,神色间焦灼得如热炉上的蚂蚁,及见了自己,几步迎上来:“小祖宗,您这是去哪儿了?老爷正发好大脾气四处寻您呢。张姨娘让我在此候着,就是为了给您先提个醒,老爷已经知道宋家公子落水一事了,一会儿盘问起来,您心里可要想好如何应答。”
张姨娘,就是她生母张氏,这称呼她努力适应了一年多,可每次听到心中仍是不豫。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摆在前面,也便没空搭理这些细枝末节了。
顾熙一面跟着琴玉往秋水堂去,一面思量着此事定是那几个姐妹告的密,出了事非但不帮忙,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跑到她家告状,着实气人。
秋水堂内,张氏从丫鬟盘中接过茶盏,端至顾绍洺面前,柔声道:“老爷消消气,熙儿想必一会儿便该回来了。”
“阿妩,你也坐吧。”顾绍洺道,“如今有了身孕,身子到底沉些,这些事让下人做便好了,你又何必事事亲为?”
阿妩正是张氏的闺名。
张氏含笑道:“妾哪有这般娇气矜贵?再说大夫都说了,孕时多多走动,对将来的孩子也是好的。”
顾绍洺接过茶盏,低头时见张氏托盏的柔荑莹润光洁,竟比甜白瓷的杯盏还要白皙凝脂,他抬了眸,见她对自己浅浅微笑,如朝花沐雨,碧波浅漾,不禁令他想起自己与她初遇时的光景。
她本出身商贾之家,及笄后嫁与商户店主为妻,酒楼逢年节短缺人手之际,女主人也少不得要抛头露面接应一二。聚福楼雅间内,顾绍洺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虽只浅谈过寥寥数语,又都是客主交流的场面话,却也意外发现,眼前的女子姿容端雅,娴静温婉,谈吐有度,知礼讲仪,周边是喧阗吵闹、呼索纵奢的市井烟火之所,她身在其间,却如一支出尘的素荷,既不夺人眼目,却又有令人过目难忘的清雅之韵。
顾家这辈男丁单薄,长房只得一儿两女,自己与正妻成亲十余载,膝下也只有顾婉一个女儿,为此老太太曾示意自己再纳侧室以续香火,他原本不同意,几次三番之后终于违拗不过,又想着虽是娶回家门的侧室,却必得是温顺恭婉,上敬主母正妻,下慈子女家人,而且,那人必是自己真心接纳才可。
他于是想到了她,聚福楼之事他此前亦有耳闻,不过是随众人一叹之后便抛诸脑后,从未跟她扯上关系。但如今这个想法一出,便是如开闸放水,止也止不住了。
好在发妻出身书香门第,知书尚仪,于此事并不十分推阻,老太太那边又是一门心思以他心意为准,这纳妾之事便办得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一切顺利得几乎令他难以置信。
张氏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携女再嫁,顾家也答应了。
然而对于这个异姓女儿,顾绍洺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顾熙随母入顾家时间也不短了,基本的家规仪范都没有学会,偏偏又是个极有主见的,每当自己佯怒训诫之时,她总有一套托词摆在那里搪塞他,还竟次次都不重样。如此不羁无束,与自己的生母品性实在相异太多。究其原因,大概是自幼被生父惯纵的吧。
思及此,他抿了抿唇,对张氏道:“阿妩,今日之事你莫要插手,我是为顾熙好,她性子燥急不稳,待人接物又没个体度,容易失了张致,眼下这事便是例子。如今既入了顾府喊我一声‘父亲’,我便有责任拘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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