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惨惨然笑——
陛下,您早晚,会后悔的。
长门宫。万岁沉痛。
她躺在那里。就似很多年前,另一个人卧病榻的模样。
帝王连悲伤都是沉静寂寞的,他并不流泪,只抱着她,看着她容颜消瘦,逐渐、逐渐地为寒暑不制的时光吸透……
“是朕不好,阿沅,是朕不好……那一晚朕不该任性,执意叫你陪着出宫。……让你受了寒,染上了病,阿沅,是朕不好。”
皇帝明显在哽咽。却又强克制着,以致声音失了准儿。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触到了皇帝眉下:“彻儿——”很柔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重帐幕,遥遥传递来:“你也老啦——”
她深抚他额前的皱纹,那里,藏着大汉江山思量无计的岁月。朝朝暮暮,皆是陛下的憔悴与忍顾。
“娇娇——”他忽然吐出这一个名字,哽咽:“你肖似她。这巍巍汉宫,朕心事与谁诉?旁人不懂,不懂呀。阿沅,你可怜可怜朕,你若走了,往后朕还能与谁说说心事?朕……连个能说说话儿的人也没有呀。”
可怜帝王——
天下最可怜之人,莫过帝王。高者畏寒。
她伸出的手迟迟不下,目色是深浓的,瞳仁里似落尽桃花,她留给帝王最后的印记是那般美好。一个深眸,一弯笑意不灭的弧度……
“阿沅,你这时看,竟有点儿像娇娇。”
阿沅笑了。像小时候那般。
“妾与阿姐都是老太后的血脉,陛下,您也一样。”她一弯眉笑的散开来,新绿上枝梢。梢尖儿都凝着欢喜。
长门宫的宫监媵妇永远记得柳枝新绿的那一日,皇帝踉踉跄跄跌撞出宫门来是何等颓丧的模样。
他一张脸像被逼干了水分似的,颓颓似一截枯槁的树皮。
众宫监欲上前搀扶,被皇帝伸手挡开。
他起势的手弧度极缓,及与肩齐平时,只剩了伸出的两根指头,做了个噤声阻挡的手势。
“翁主——病殁。”
众皆讶然。
皇帝缓抬脚步,又轻轻动了动指:“厚葬——”
再抬头时,已看不见帝王瞳仁里的光色。他闭上了眼,陌上新爆的绿意盎然在晨光间,可怜皇帝,张目不见。
又走了一个。
又走了。都不要朕了。
把朕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儿。
征和年,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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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长久都在做同一个梦。梦见了她,却看不清脸。是博浪沙的风,将朕的眼睛吹的愈来愈模糊。
博浪沙的冷风,吹的朕满脸皱纹。
朕想,她一定也思念朕。梦里小人作兴,拿大钉扎朕,这巫蛊诡术当真是充盈宫闱,她竟推开朕,为朕挡去。朕真怕她受伤,她打小儿身子骨弱。
朕想喊她,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儿。
朕有些着急,不喊她,她怎么知朕挂念她呢?她一定不知朕思慕她、想念她!否则,多少年来为何避朕不见呢?
嗳,娇娇,你又生小孩儿脾性啦。
朕爱你。朕爱你呀。
让朕瞧一瞧你。咱们多少年没见过啦。
让朕瞧一瞧。
还在生朕的气儿?这巫蛊真可怕,他们要害朕,想着法儿拆散咱们!
朕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啦。为何朕的娇娇还是这般年轻貌美,朕却老成了这副模样?朕都不敢看自己……
朕这样老了!
他们都要害朕。普天之下,皆是朕的王土,朕却不知该信任谁。
这高位儿坐着硌人呐,总有一天,这天下都是他的,朕的据儿为何这般性急?连一刻都等不了!
朕不会让他得逞,亦不能!
傻据儿,你瞧瞧你父皇,老成了怎般模样?你却那么性急,这烫手的活儿非要揽自个儿头上,多沉呐!父皇给你兜着你却不肯,大汉江山——多大的担子呐!父皇能揣一时,就为你揣一时。
你却一刻也等不及了,弑君夺位,行巫蛊之术咒杀朕!多辜负朕多年苦心孤诣栽培!
娇娇,还是你最好。朕好想念你。
他们都在算计朕。
——算计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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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二年秋七月,按道侯韩说与使者江充掘木人始发东宫,构陷太子据。太子奔告其母,皇后卫氏恐惶,因与太子议,议决谋杀江充。
江充再参东宫,言太子欲谋反,帝大怒。
适时,太子据号令百官,言说:陛下困居甘泉宫,汉室恐生变,故拥兵勤王,实尽人子之责。
反相暗生。皇帝拿捏不住,怨毒长子不孝不仁,故行御驾自甘泉宫出,幸建章宫。又布诏,征调三辅军命归丞相统辖,与太子军对峙于长安城内。
他的长安,此时搅成了一锅浑水。再想见那一年的上元灯色,亦是奢梦。皇帝于建章宫坐骂太子不孝,若亲军再受抵抗,当诛东宫!
远在椒房的卫皇后闻听陛下此言,吓懵怔过去,药食卧榻下,阖宫人尽心伺候,方才醒转来。
因说:“本宫想见一人。”
贴身婢子婉心道:“娘娘莫扰,将养才好。此时陛下不在宫中……”
卫子夫闻听此言,脸上竟牵挂笑意,道:“你怎知本宫要见陛下?本宫没这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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