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感受过被炸弹轰击的滋味,也未曾体味过鞭炮齐鸣。姑父在我的尖叫声中无奈扶额叹息,这才大清早,家里的女人们已轮番将他折腾坏。
“这是鞭炮,开影礼用的......”司机见姑父一脸憔悴不语,吼着声音为我解释。我闻言恍然盯向窗外,外头萦绕着乌蒙蒙的白烟,不见其他,我的心亦被白雾蒙得迷茫。
在姑父再三摆手中,我不情愿地下了车。方吸气便被一片刺鼻硝石味呛得难受,不远处白雾散去的长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并着几种头颅。我看那巨大的猪首羊首一阵眩晕,险些晕死过去,将自己的头一并献上。
姑父不顾我脸色,往我手里塞了三根香,而后扯我到红毯子上跪着,嘴里念叨不停......就着这般动作,我随他东南西北各处拜了个遍。岂料他这活动未完,一群光头又披着黄衣在长桌前转着唱着。
这样的架势从天空泛青持续到了烈日当空,姑父熟稔地指挥着,毫不像位具有现代艺术气息的电影导演。
“好了好了,开工!”目送完那群黄衣光头,姑父终于转身宣布。四周职工们喜笑颜开,跑跳着各奔各处。
“苏子,你先去化个妆。”姑父让我跟一位小姑去楼上。
这里的楼梯由陈旧的木头搭制,踩上去嘎吱嘎吱低鸣,它们受疼,我受怕。二楼的木地板比楼梯上的新许多,阳光打在上面反出鲜亮的颜色。窗台边摆了许多只相邻相对的梳妆桌,正有几个女孩子化着妆。她们见我上来,纷纷歇下手中活计,或用余光,或从镜子里打量我。
这大概是些边角角色,她们的演技应当不大出彩,否则我怎能一眼发现这些偷窥。
“苏小姐,侬跟我来。”小姑见我愣在原处,在略前方向我招招手。她将我带到那张最大最新式的桌前,轻按我的肩扶我坐正,而后拾掇起各类用具。
我从这面大寸的镜子前打量自己,皮肤白皙,衣冠整洁。镜子两侧镶着两排绿壳的小灯,照的梳妆镜里的我愈发耀眼。
“苏小姐侬皮肤真白,可以省下不少白/粉......”小姑掂量下我的脸,我很庆幸自己生活在阳光不这般火辣的柏林,若是生在上海,该晒得同大表哥不差。
“五官也很鲜明呢,看来油彩也是省得......”她捏着我的脸,简单给我修画了眉毛,继而给我的脸上涂涂抹抹一阵......再睁眼,镜子里换上个活生生的戏子。油彩与白/粉衬得脸颊艳丽可怕,我再不会嘲笑柏林站街的女孩了。
“这上的是不是有些......太足了?”这小姑一脸沾沾自喜,我生怕她喜过了头未细看。
“不会呢,正好!你上到屏幕里,妆可不明显了,现在得使劲上色。”说完她拢了拢我的发,便走去帮其他人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不适应,决意掉头离开。下楼时,方踩下最后一块咯吱咯吱的木头,抬头就撞见捧着俩本子的阿罗。
阿罗是组里新晋的副导演,晋升主要因为他是北方人,说一口能指导有声片发音的标准国语。他年岁同苏木差不多,为人做事很有耐心,我早前就与他混熟,现下被他很利落地拖到安静处。
“我先同你说说今天的戏吧。”我们一人握一份脚本,相对而坐。今日要演的内容我早预备好了,可他自愿多指导些,我当然很乐意。
“今日的戏主要是你一人份的,我就着重儿说说动作细节......你演的女学生雨茹随同学出去探春玩乐,这里要表现的活泼清丽,嘴角含笑满是欣喜......不料你沉迷景色走丢了,这时候眼神要迷茫,再闪现后怕慌乱......”阿罗从一颦一笑谈起,甚至让我试了试咧嘴笑的模样。
“不要横着嘴巴裂开笑,这样镜头里会显得脸很宽。你这样,竖着嘴裂开笑,或是干脆不裂开,就抿着嘴......对对,笑容再大些......”机子还未架上,我已感触到电影与话剧的不同,话剧要求自然奔放,电影却先爱幅度大同角度美。
这么练了几轮,姑父派人来叫时,我们才勉强试完一段戏!这可怎么办?接下去的几段该怎么演!
待我忐忑进到拍摄现场,一切人事都已准备就绪。各人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低语,器材同燕芝演戏时不大一样,多了许多种类。它们齐齐对着摆好的花草布景,我心咕咚咚加速,突然不大乐意转进那团花丛中。
“这些花草有些假。”趁姑父还未转过头来寻我,我低声对阿罗抱怨。
“我们已经尽力了,因电影要刻录声音,不方便去外景,声音太嘈杂......也不是这般假吧?你走近些看看,好多都是今早扒来的新鲜货呢。”阿罗总很谦逊,他提任何意见前都会先自责三分。
“苏子,过来,我们先走一遍。”姑父看一切准备就绪,先招揽几位配角在花丛中站定,而后四处搜寻我的身影。
我乖觉走过去,脑里不停翻滚着刚学会的笑,刚背下的词。确实如阿罗所言,布景不全是假,走到近处,能清晰地闻见花草清香。
“我再说一次!不同于以前的默片,有声片拍摄期间不许发出丁点杂音,违者一次扣一分钱!”姑父站在一张小板凳上,扯着嗓门宣告。话语方落,全场已无半点声响。
“都听清楚没?”姑父对大家的“漠视”有些不满,又持续几秒鸦雀无声后,他才方想到什么。
“哎,你们现在可以说话!”
“晓得喽!”
姑父终于等来了令他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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