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见我不再开口,大概以为我受了压力闷闷不乐,干脆不再说话。
片场在郊区,偌大的荒地上落了几间厂房,旁边停了些颜色亮丽的汽车,显尽屋内神秘富有。若我不是提前知晓此行去处,大概会以为此地乃黑帮集结处。
厂房的门很阔气,足有三四辆车宽。厂门大开,车缓缓驶入时,我竟有种仗着姑父充大佬的傲气。停在门外的车,能驶入门内的车,一看便不是一个地位。
这个电影厂嘈杂的不是一星半点,奇的是,周遭的人高谈阔论,完全不在意情景中正演戏的演员。这正在拍戏啊!怎能各说各话?若这些人落到妈妈手里,早被炮轰得嘴朝地了。
我随姑父走到摄影机前,才了解什么叫也算一物降一物。片中正录制着的演员们,表情精准到位,讲得台词却奇奇怪怪,我听那哭着的女子问男人:
“侬早餐吃了什么?”
“朱记拌面!今个葱花有点少,害我到隔壁烧饼摊偷了一把。”
......
我感慨自己先前的不自信该是多虑,这哪有话剧认真严肃的气氛?拍电影原来如此随意!如此好应付!
“张导,侬总算来呀。”后方传来一声哝言哝语,我瞅了眼同姑父打招呼的佳丽,竟瞧出些表姑的影子——皆是温婉贤淑的上等模样,不过她多了些柔弱罢。
“哎呦,燕芝啊,侬不是不大舒服吗?怎么不回去歇歇?”姑父这“批假”绝无半点假意杂糅其中,他是真的心疼她。
“总不能耽搁大家嘛,我已经好很多呐。”
“诶,这部戏不急的,侬慢慢来.....对对,先给侬介绍这位女士,我的侄女苏子,将要出演我们的第一部有声片,这不特意在开拍前,让她来同你学习学习。”
姑父的语气照旧温和,却一句句将这燕芝的脸念白了,她这模样,简直似爹爹爱怜不已的林黛玉。不过,我对她是爱怜不起来的。
“你好”
“侬好”
我们互相打了招呼,女人间的感觉大概很能产生共鸣,我俩不见得互相有好感,象征性招呼后便各忙各去。
“喏,他们在拍默片,虽同有声片有蛮大差异,但神色表情还是相类的。你就先在这学着,不明白可以问问燕芝,她这种红角,指导人的机会可不常有......”
姑父对我嘱咐良多后,才放心在角落一处空地上为我摆上板凳,以便坐着观察片场。临走时指了指我头顶悬着的财神爷:
“这位爷的香火,你们今天怎么少供了一根!”他这一吼,半个片场霎时静谧,数个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小跑过来,手上捧了一根香。
“小姐,侬的凳子借我踩踩。”一位年轻技师不多话,敏捷地踩上小板凳,给财神爷补上一根香,随后屁颠屁颠随着姑父走远。
我见这沾满板凳的俩白脚印,黏糊牢固......是怎么也坐不下去的。于是又从附近重新搬一只,思量许久后仍坐回财神爷尊下。姑父让我坐这,许是将我作财神爷供着呢,我怎能拂他的意。
我这方一坐下,才晓得财神爷果然是财神爷,处的位置正好能将片场一览无余。我甚至能看到燕芝身旁的一些男职员,个个眼含倾慕贪恋着她的神色,还真是位万人迷。
片场的人事虽然新鲜,样式来回却就那么些个,这些演员职工又常说我听不懂的上海话......遂到第五日观摩时,我已耐不住将俩凳子挪到墙沿,背倚在墙上,脚摊放在被踩过的椅子上,时而昏睡。
这样的状态持续半个月后,我已对电影拍摄了无好感,也对在上海的生活了无期待。
我的身边确实每日都在增加新鲜的人事:敏玉回来了,同时介绍了严仁美做我好友;念祖除了字典外,额外每日给我带许多中国特有的艺术品;夜夜跟着表姑逛遍了大上海的商场......这些体味在我心中转了几圈后潜溢出去,懒着不走的,只有再未出现的程井然罢了。
“你的好友程先生生意很忙吧,听说他投得中航很是费钱,运营还好吗?我有位好友想邮些东西到美利坚......”
这日念祖又给我送来一本中国风景画,作为程井然的好友,他定该知道朋友行踪。我编出个虚无的邮寄朋友,刻意将疑问绕得与自己无关来套话。
“哦,中航的事儿我真不知道,他去东三省看生意了......这样吧,等他回来我问问。”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朋友急电来问的......”
“你知道东北在哪吗?”念祖没有正面回复我,他前些日子送了我副中国地图挂在房里,我嫌难看,卷起来送给敏玉了。他这算是借机考我吗?
“在东北吧......”那地图被我瞟了眼后就卷铺子走了,我哪晓得什么东三省?不过他暗暗提示了东北,那就是东北喽。
“你果真有好好研究地图,东三省在中国最北,大陆最南端是广州,上海差不多落于中间处......陆路慢于水路,你说他要多久才回?”我不料他考完地理,竟接着上算术。
我们船过广州时,曾靠岸短暂停留。那次离港后用了小十日才至上海,照念祖的陆路估速......上帝啊,已久的我算不出。
“哎,那真是要很久......我赶紧知会朋友一声。”我叹息完起身,假意上楼写信,念祖眼含赞许目送我。可怜我编了这般久,还是未得程井然归期。
就这么一日日同不再新鲜的人事耗着,暑期很快恋恋而去。我每日在餐桌上同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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