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气打一处来,抬手搅乱他上了几层摩丝的头发。
他同样气打一处来,怒地坐起身子,头发冲天,好一副吃人的模样。
“苏子!”
“哎!哥哥”我赶忙应了他。
他喘着气上上下下瞪了我一番,重重跳下床,夺过我脚边的行李箱往舱外去。我紧着步拎起被遗弃的最小箱子,跟上他。
“苏大夫,你们还没下船?”排在队伍末端的一位老伯诧异道。
“哎呀苏大夫,苏小姐这般不适,侬怎么不早早带她先走呦......”前面那位阿婆如是抱怨。
......
随即是来自各个年纪的问候。
我晕船之厉,连我哥哥都束手无策,症状之惨烈在船上是出了名的,大家多少受了我这大夫哥哥些许恩惠,甘愿让我们插个队,让苏大夫带着险些晕船致死的小妹上岸。
几番莫名其妙,我们竟穿过层层人群,脚不停歇着头几个上了岸。
可看清张敏宏倚着车对我们招手后,我却只想就地而居了—舟车劳顿,我看自己多半是要接着晕车的。
“苏子成大姑娘了。”敏宏右手从我手中接过行李,左手顺了顺我的头。
“宏哥,你怎知我们的船何时到岸?”他这般准备齐全的等候令我有些诧异,连我自个都不知何时能上岸呐。
“我嗅到你的芳香,即刻寻香而至。”
我听完脸骚不已,这位表兄密语的功力,倒随年岁渐长呢。
“哪来芳香,一身污秽的气味。”苏木不禁重地将行李置在地上,言语污秽。
“木哥,你怎能这般对姑娘说话!”苏木在德意志时,一言一行甚是规范楷模,宏表兄在德短游时日日要夸他绅士的模样。他大约很不明白,绅士苏木一到了中国,怎就出口惊人了。
“哼!你是不知......她在船上连绵吐了两个月,有时不注意落在衣物上,可都是我要洗的......”苏木用手指戳着我的脑袋,点得愈来愈重。
“宏哥,咱们是坐车回去吗?”现在我可没心情同苏木咬几个来回,停在不远处的黑物最是惧人。
宏哥不语,笑着指了指那团黑物,有些炫耀的架势。
“敏宏,你还是找辆人力车罢,当心这人把你的车吐脏了......”苏木话虽不好听,却实实说到了点子上。
“极是,极是,我这就去找一辆。”宏哥呆愣会,即刻意识到适时调整“待客之道”,也不先放下手拎的行李,转身跑了。
我却不知道他这极是,赞同的是哪个点。
“人力车?”我不解地望着苏木,我从来回过中国,德意志也没有这个事物,见它之前,我好歹该有些心理准备,省得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
“就是找个脚快的人来背你。”
“啊!苏木!不可,若是这样,还不如你来背呢!”我见苏木着实一副正经模样,不疑有他,即是如此,当然是嫡亲哥哥亲自效劳的好,怎方便让一个生人......
爹爹曾形容我生气的模样,两眼瞪得铜铃般大,嘴抿着将肉肉的下巴挤出来,很是滑稽。因此我此番训斥未落,苏木便捂着肚子笑岔了气,我倒真希望他就这般岔过气去!
“呆子!若靠背的,不被你重的压倒?”
我听完更是气愤不已,中医上有个词叫水土不服,我想苏木现在便是大大的水土不服了,柏林女孩口中的俏绅士,到了上海便嘴污着未净过!
既如此,我也不强装淑女就是!脚下这尖头鞋横过去,定叫他痛地住了嘴!
“苏子,苏子,坐这个可好?”在我转了转脚踝热身之际,后方传来宏哥的叫喊。
他后头跟了位衣衫陈旧,头顶破帽的老先生,再后头随了个推车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物什?”我略有些吃惊。
“这是人力车,你在后头坐,人在前头跑,大好风光皆围绕。”我仔细打量了那货车模样的物什,它上头确实按了一层垫子......罢了罢了,就委屈当回货物吧,总比那黑汽车舒适。
“敏宏,怎只有一辆车?你再去叫一辆来。”苏木仗着年长几岁,一刻不停的给宏哥安排差事。宏哥听完,先是有些不解,很快又作恍然大悟状。
“极是,极是,我再去叫两辆!”话未落,先朝着汽车跑去。
“你不用同船上的伙伴道道别吗?”苏木一刻未停歇,又命令起我来。
我看了看他会意的方向,同层船舱的熟人们终于轮到上了岸,正朝我们这走来。晕船俩月,苏木虽尽力照顾周到,却免不了男女不便之处......这些太太们对我亦照拂颇多。
我爹爹常说,为人君子,恩不能忘。我虽是个女子,却时常用君子的要求规范自己,显得更有教养。因此我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们。
众人都是急着回家的,我同他们寒暄几句后,便匆匆道了别。哪知一回头,苏木和宏哥都不见人影,连那气派的黑汽车也一同丢了去!
呀!哪是它丢了去,是我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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