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烈沉默着,不时打量来凤仪,狠吸一口烟,点燃导火索似的快速像嘴巴漫延,轻松地缓缓吐出,面前升起了蘑菇云,直到吸得几乎烧到嘴巴,又猛吸两口把烟杂子吐在地上,伸腿把它踩在脚尖下,来回搓悠几下,烟头子齑粉。
马烈恨死来凤仪,那些粮食当时要交到县里去,我马烈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不仅我儿子饿不死,而且我官运亨通。
“老实交代,把问题说清楚,你无法无天,当时人死的控制不住,你不仅man报粮食,而且私藏粮食,数量巨大,现在总算东窗事发了。”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看着你长的面善,一点都不老实,给我耍马虎眼,每次开会都给我哭穷,原来你是个‘叶里藏’。小赖,把他关到黑屋里,叫他认真反思反省,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记住,谁给他送饭都不允许,饿他个狗日的,叫他偿偿挨饿的滋味。”
来凤仪被关到公社大院西南角的子宫般的小黑屋,紧邻厕所,这是阶级敌人专用的。长三米宽三米,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铁门,稍微一动它,就发出“哐哐”的声音。屋子封闭的好,苍蝇飞不进去,蚊子和骚味钻不出来,坏人就像丢垃圾一样丢在里面,里面没有床,地下有一片麦秸,里面有一群粉红的扁扁的长着许多脚的潮虫在穿梭爬行,繁衍生息。这是狗都懒得做窝的地方。
他在黑屋里快两天了,好像被遗忘一样。谁会记得丢过的垃圾?没人给说一句话,没人给送一个馒头,没人给送一碗水。
来凤仪陷进无边黑暗,他能做什么呢?听天由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也不是没有被关押过,被爹关过,为的是舔碗;被汉奸鬼子关过,三次,为的是钱财。这次看来是五进宫,自嘲说:“我是个老油条啦。以前有娘和爹救,这一次上纲上线,看来没有希望,这是政治问题,自己就等死吧。”
来凤仪忽然很想念娘,难忘那年被“喂砂糖”的事。那天,红日西沉,只露出半个脸,下班,走着走着,娘钻到棒子地里解手,等她从地里出来,前面的人已经翻过大堤,看不见人了。夜幕降临,娘心里慌,摇着小脚磕磕绊绊往前赶。
金枝到家,一等二等婆婆老是没进家,就急忙跑回去。公公这两天腿肿的杠子粗,婆婆说换换班,让他在家看护天赐,自己出工。
金枝跑的汗流浃背,边跑边喊:“娘,娘,你在哪里?”当她跑上大堤被眼前一幕惊呆啦,婆婆对她的喊叫充耳不闻,只顾往自己嘴里一把一把的吃土,边塞边说:“吃砂糖”。
金枝拉着娘的手说:“娘,你咋啦你咋啦?”她拽着娘下堤往北走。
娘断断续续说:“那一群小孩都光着腚,浑身没有布丝,用手抓着土垃给我吃砂糖,都争着往我嘴里填。”
金枝把婆婆嘴里土清洗一下,飞跑找崔命贵。
崔命贵小跑着过来,在如豆的灯光下,用手按了按婆婆的肚子,硬硬的里面好像一堆砖头胡子,又按小腿肚子,坑坑胶泥似的没有起来。
崔命贵给刚到家的来凤仪说:“全身浮肿,便秘,说胡话神经错乱,腿也裂了,你看都流黄水了,也就是三五天,准备后事吧。”
娘死了,埋在河滩的路西里。
后来又有几个人遭遇光腚孩给“填砂糖”,都是饿的神经错乱啊。
娘走了四年啦。
来凤仪躺在麦秸上,睁着眼,想起小时候娘教给的儿歌:
“呱打板(bai),
唱刘海,
刘海有个花布袋,
谁缝的?
娘缝的。
娘的脚丫臭哄的”。
只唱一遍,来凤仪的鼻子就酸啦,两只眼一热,两行泪潮虫一样沿着脸爬下。来凤仪低唤了声“娘唻”,一声低唤却涌聚天崩地裂五内俱焚的力量。
马烈看到陈更新一脚踏进,很诧异也很高兴,站起来说:“哪阵香风把你吹来啦,以前请你来听报告会,你都推三阻四的,今天招呼不打就亲自登门。”
“我来三堂会审,怎么?不欢迎。”说着递过去一支烟。
“审哪个?”
“还有谁?来凤仪。你们公社很能干吗,刚一开始四清,就在全县率先挖出一只大老鼠。”
马烈一听,乖乖,谁敢邀功请赏?没经过我同意就捅给县里,真他妈目中无人,用点烟的功夫,把手下人迅速过了一遍,包括食堂伙夫老陈扫大院和厕所的老孟。没有头绪,看来卧底隐藏很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老陈,你简直是千里眼,还没等我汇报你就知道啦,消息太灵通啦。准备要押到县里审他呢,这可是个重犯。”
民兵打开黑屋门,屋里瞬间涌满光明,喜欢昏暗的粉红的多脚潮虫,像败退的装甲车,惊慌失措的往麦秸杆子里乱钻。
来凤仪走出屋子,阳光明媚,他用右手打着眼罩,说句:“天帝总算正南啦。”
到办公室,他看陈更新在场,心想:“他怎么亲自来啦,看来事情不小啊。”
马烈紧盯着来凤仪说:“我让你老实交代问题,你遮遮掩掩,今天陈县长亲自过问,你还敢装聋作哑?”
“我要先吃饭,吃了饭再说。”来凤仪嘴唇干裂,看着墙上几个和蔼可亲的有胡子的和没有胡子的老头子说。
“吃饭?不交代清楚别想吃饭。”马烈气冲冲的说。
“老马,给他饭吃,咱们当年打仗还优待俘虏呢,那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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