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薄命女空门悲祝发负心妇醋海怒掀波
老太太死时,如海还和一班朋友,在妓院中欢呼畅饮。家中人因不知他应酬所在,未能报信。及至他席散回家,已不及送终,老太太挺尸在床,蚊帐也拆去了。薛氏、邵氏和秀珍姊妹,都围绕在床前哭泣。如海见了,免不得流了几滴眼泪,教薛氏等不必再哭,快把老太太的寿衣检出,替她换了贴身小衣。又把她生前穿的衣服,连同锡箔宝锭竹丝灯,一并搬到天井中焚化。一面叫车夫到药房中唤了几个学徒栈司,来家陪夜。顺便请杜先生,明天一早就来帮办丧务。又因老太太生前颇信尼姑,随命松江娘姨到附近长寿庵中,雇几名姑子来家念夜经。家中本有现成白布,连夜雇了四个缝工,赶制孝衣。忙忙碌碌,乱了一夜。次日破晓,鸣乾来了,如海便将发丧一切,托他料理。上海租界章程,死人不能久停,择定当天午后三点钟入殓。幸亏寿材是现成的,安在长寿庵中,抬来就是,诸事尚不十分局促。鸣乾办理婚丧各务,原是老手,当即命人雇了一班吹打,并茶担执事,僧道赞礼人等,摆开孝堂。又将向通庆吊人家名字,抄了一张,交给如海,勾出若干,以便分发报丧条。无非是倪俊人、魏文锦、赵伯宣等一班朋友,以及陈、薛两门亲家。惟有陈太太在未接报丧条之先,早已得信。陈太太因姆女之情,未能亲自送终,在家哭了一顿。浩然说:“老太太年岁已高,又是无疾而逝,正可称得福寿全归,你又何必悲哭。”陈太太骂他不近人情,当即换了衣服,教浩然陪她同去。浩然生平,最怕和女人同行,听了便说:“这是奔丧,又不是双回门,何必夫妻俩同往。你可同光裕和他媳妇,娘儿们先去,我随后再来便了。”
陈太太不依,浩然无奈,只得换了衣服,又教光裕夫妇一同前往。光裕因昨天被如海一张字条逐出,心中很不愿意再往。无如这句话说不出口,又被父母催促,情知难以推却,只可委屈从命。四个人一同出城雇车坐到钱家,陈太太一进门,便妈天妈地的哭进孝堂去了。浩然父子,有人传出孝衣,给他们穿上,然后在灵前叩了头,就在孝帏外面回拜。另有几个亲戚,帮同招待吊客。如海扮着孝子,坐在孝帏以内,并不露面。光裕十分感激这重孝帏,因仗着他得与如海里外隔绝。不然彼此照了面,岂不难以为情。这天鸣乾最为忙碌,他询知如海当天便要出殡,为的是家中客堂并不很大,难以停放棺木,故借平江公所殡房暂厝,业已挽人接洽定当。呜乾恐送丧人多,巡捕房规矩,出殡满一百人者,便要照会。又去打了一张三百人送丧的照会,教人到马车行中定了二十部轿车,多用临时再添。又因如海喜欢显焕,添雇了一班军乐队,一班清客串,还有各项出殡仪仗,应有尽有。这场丧事,果然办得非常热闹,待到回丧转来,已是黄昏时分。鸣乾又替他开消了一切排场,摘了一张清帐,交给如海。内中只有七成实数,其余只好算是他的酬劳了。如海因须在家守制,药房中各事,俱托鸣乾暂时代理。鸣乾是何等人物,一朝权在手,自然营私舞弊,又不知被他捞摸了多少,这就叫黑吃黑,恶人自有恶人磨。如海赚钱,不由正道,就有鸣乾等从中侵蚀,岂非天道好还,报施不爽吗!如海身子虽在家中,市面上消息却很灵通。因他手中捺着大宗橡皮股票,时时刻刻等候机会脱手,故每日呜乾常派学徒到他家通报市情。说也奇怪,这橡皮公司中好似知他手中吃着大宗股票的一般,故意同他为难,市面有跌无涨,比较前数日,又缩去三份之一。据说这家公司招足股份,在英国殖民地种植橡树,不意这所在地瘠天寒,种下去的树,一时不易发育,因此股票有跌无涨。倘若再过几时,橡树枯槁死了,这股票势必变作一文不值。如海得此消息,好生着急,在家无法可施,只顾寻人淘气。薛氏便乘间告诉如海说:“你娶的这位好新奶奶,一天到夜,百事不管。这几天我们忙得要死,她连人面也不见,天天钻在老婆子房内,陪着那活死人。这还罢了。可怪她见了我们,就和欠她什么冷债似的,板着面孔,鼓起一张嘴,倒挂着眉毛,眼眶子里常拖两条眼泪,放出寡妇面目,不住的长吁短叹。说她哭老太太呢,世间小老婆骨头,决无这般孝顺之理。看来还因你把她心爱的人儿撵走之故,你既不能陪她天天作对,夜夜成双,因何还要这般杀风景,不让她弄个人来散散心呢?”
如海听了,怒不可遏。当即奔到李氏房中,见了邵氏说:“你一天到夜,躲在这里,干些什么””邵氏被他问得迷迷糊湖说:“我有什么可干。只因娘头上的伤,还没平复,抬不起头,这班下人太太,又没一个肯听她使唤,故我只得亲自在此陪她,帮着她递递茶水罢了。你存着什么意思呢?”如海听说,哼了一声道:“好一个老祖宗,一定要人伺候,我只道姓钱的老祖宗都死了,不道这里还有一个呢。老实说,一家人家,要多一个人口,多供给一只饭碗,原指望多一双手脚帮忙,若多贴了口粮,还要贴手脚去服侍她,那就不如少一个人了。”李氏睡在床上,听如海这般说,慌忙接口道:“少爷休得生气,原是我的不好。我以为些须小伤,数日内容易平复的,不知怎的带动了眼睛,一抬头便要眼花头眩。我年纪虽老,素来手脚很健,想必少爷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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