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山一想,这五角七角的菜,怎能敬客,因命他取过笔砚,端整点菜,问红珏爱吃什么?红珏道:“随你的意点了,我们吃一式的菜就是。”筱山听红珏要同他吃一式菜,不敢再点从前吃惯的猪排牛排火腿蛋等粗小菜了,免不得搜索枯肠,想出几种精细菜名。岂知这海上春番菜馆,最受主顾们欢迎的,便是那五角大菜,七角的已属难得,所以厨房中独多是牛羊猪肉。筱山报的几样菜,大概不备居多,好容易凑足五道。红珏连说够了,再多吃不下,也是糟蹋的。筱山放下笔,侍者又问可要用酒?筱山命他倒两杯白兰地来。侍者回言白兰地零卖没有,只有原瓶。筱山听了,对红珏道:“这也奇怪,看不出他们店虽小,吃酒的都是大量。”红珏笑道:“你想这种菜馆,哪有吃白兰地的主顾。他若为我们两杯开了一瓶白兰地,余剩的不知要卖到几时才得卖完,因此不肯零卖了,你还当他们一瓶起码么,叫他倒两杯白枚瑰来就是。”侍者答应下去,筱山忍不住好笑说:“这也算番菜馆,却原来专卖中国酒的。”
红珏正色道:“你莫小觑中国酒,拿外国酒两相比较起来,还是中国酒味醇有力。外国酒不过吃个名目。便是白兰地,也怎及真牛庄高梁杀瘾爽快。其余葡萄酒扣力沙,只可当他糖汤喝喝罢了。”筱山听到这句话,已知红珏是个能吃酒的内家。本来筱山亦甚贪杯,两个人开怀畅饮,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讲话,不知不觉,二人各干了三四高脚玻璃杯。红珏有了酒意,闲话更多,又将自己同姓杨的一段历史告诉筱山知道,筱山听了,不胜钦敬,暗想自己不过一个木器店的伙计,她已两经沧海,讲资格我那里配她得上,现在承她瞧得起我,约我到此吃大菜,我不可自露本相,倒反惹她看轻,因此格外持重,连笑话也不敢多说。吃罢大菜,仍坐着闲谈。到十二点钟将近,大菜馆吃客跑光,预备要打烊了,他们方订了后期,各散回家。
红珏本打算再去践媚月阁的约,自觉适才喝酒太多,头脑微眩,想媚月阁还是初交,深恐酒后失言,被她耻笑。幸亏昨儿约的,本系一句浮言,并未讲定前往,不如索兴放他一个生,早些回去睡罢。她这样向家内一钻,却害媚月阁盼望了一天一夜,还糟蹋好些小菜。次日红珏有了别事,媚月阁又空守一天,心想外间这种点头成交的相识,原不能当朋友用,况我未曾看中意她的讨人,交情更是虚浮,我不可再上她的当,耽误自己大事。因此第三天,她也不肯再在家恭候红珏,出去找贾少奶,商量自己预备出山的方法。可巧红珏就在这一天前去找她,两下未能相晤。但红珏与筱山约的,也是这一夜,所以找不着媚月阁,便先到海上春等候筱山。两人相见,仍不免点菜喝酒,信口讲讲闲话,与前番大同小异,我也不用絮絮。自此他二人两天一度相会,也不换地点,认定这海上春番菜馆,每次酒菜小账约需要元有零,不消说得,自然是筱山汇钞。这一次交易,他可接得大蚀其本。红珏所定那张梳妆台,固然她没花钱,但筱山却不能不挂在自己账上,定货交清之后,他二人正式的交涉,本已了结,但那非正的约会,却还方兴未艾。到后来两下都心热似火,筱山却以为红珏多年老口,方寸间埋伏重重,心内虽跃跃欲试,终不敢越雷池一步,连言语中也不敢露一点轻薄之意。
红珏也参得透他的心事,明知筱山并非无意,实为面嫩胆小的缘故,但自己究系一个女子,决无倒转迁就上去,要求男人什么什么的道理,故而两方面都同行船搁了浅一般,难以前进。究竟红珏堂子出身,有些主意,她想现在既已搁浅,必须弄个人助挽一臂方好,此人便是她一个要好姊妹,姓王名唤老二,家住虹口,当初也曾在生意上跟局,后来嫁过人,为因夫妇不睦,新近又拆散了。红珏找着她,将自己经过的情形,同她细讲一遍。王老二本是爱和调的,听了没口赞成,帮着红珏,想出一个计较。那一夜又逢约会之期,红珏便招呼王老二同去,筱山见她带着个面生妇女同来,心中不免奇怪。红珏告诉他:“这是我的要好姊妹,王家姐姐,陪来同你见见的。”
筱山顺她口气叫了声王家姐姐,老二却一开口便叫筱山妹夫,乐得筱山几乎骨软筋苏,全身溶化,大张着口,没话对答。侍者端上笔砚,红珏命筱山只准点三道菜,多吃了肚膨气涨,很为难熬。筱山笑道:“现有王家姐姐,客人在此,岂可不请她吃饱。”老二接口道:“我吃量也是很薄弱的,三道菜足够有余了。”筱山依言,开了三个名目,命侍者仍拿白玫瑰酒。这夜有王老二在旁相劝,他二人都有八分酒意。吃罢大菜,老二说:“坐在这里很乏味,我家近在此间,何不到我那里去坐坐。”红珏问筱山可愿去”筱山道:“你去自然我也去了。”当下三人由番菜馆出来,红珏、老二两人,合坐一部黄包车,筱山独坐一车,同到王老二家,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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