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有一妓,姓马名爱玉,貌甚妖美,飘逸温雅,常与富宦子弟交接,或游郊外,或游寺院,但与一黄公子最密。
一日,黄光父公子黄裕祖请詹际举,请爱玉劝酒,詹际举乃是一俊秀之士,少年子弟,爱玉一见,心甚爱之,但碍黄公子。詹际举心亦动情,止以裕祖相知可人,故不敢启齿。两下情兴,虽有相顾,不能便效衾枕之愿。詹际举遂口占一律以挑之:“白酒入花前不穷,恋游朝夕似飘蓬。溪边杨柳浮波缘,郭外江天落照红。情怜草色三山远,心有灵犀一点通。试问临皋千里客,可舞佳句托飞鸿?”际举吟罢,爱玉当席亦回一首,乃曰:“凉宵清夜但论文,金鸭香消手自焚。更喜同心堪作社,相看口璧不离群。空庭兔魄无尘染,幽室鸳帏有麝熏。岁岁只求惟聚首,乐昌终是属徐君。”两下吟罢,眉眼交接。黄裕祖知其有意,乃即与际举曰:“詹兄,今夕小弟送兄与爱玉一夜,何如?吾观尊兄与爱玉情似可投,不免就此今夕完其宿愿也。”詹际举曰:“岂敢,尊兄甚可,焉敢高攀?”裕祖曰:“不妨,虽是小弟旧故,我与尊兄则一可就此会矣。”际举曰:“如此,乃吾兄之德耳。”饮至晚方散,裕祖一起,同往爱玉家去。爱玉止整一桌盒,邀际举与黄裕祖在月下饮,饮至更深,三人畅兴,共赋一诗曰:“暑退凉生月正空,早秋一叶动离衷。常怀好事从天降,那得音书蓦地通。千里相思徒夜梦,百年姻眷托云鸿。何时重整秦淮社,携手花前到处同。”吟罢,裕祖辞别要回,言曰:“小弟告辞,明宵相会。”际举、爱玉送之出门,二人亦转入房去寝。
次日,裕祖又备酒到禅关寺,亲自往爱玉家,邀际举等往禅关寺饮酒。时禅关寺僧正明,乃是野人,见爱玉美貌,心下欲火炽燃,思欲就之不能。至晚,各散酒而归。正明遂乔妆往爱玉家去,要与之歇。爱玉乃是个精丽之妇,正明虽粉饰乔妆亦认得,着一见之,遂不肯接。正明再三求之,亦不接他。正明不胜愤恨,思欲害之,无由。遂往街叫夜。
一日,爱玉生日,际举请饮酒,是日,畅饮更阑方散,爱玉要回,际举命仆送之。行不二三家,正遇僧正明来,正明见是爱玉,人送他回,遂将石头远远打来。际举的仆乃是个小厮,见石头来得多,飞跑走倒转。爱玉走之不及,被正明赶着,一刀杀死。其仆走回报知际举,际举走来看时,爱玉已被杀死矣。际举甚是懊恼。
次日,爱玉家忘八知之,谓爱玉是际举谋杀,遂具状往县陈告。柳知县审其口词明白,即令公差去拘詹际举,公差即刻拘到厅前听审。柳知县曰:“詹际举,你何如杀死马爱玉,自罗王法,其罪怎逭?”詹际举答曰:“小人与他无冤仇,杀他则甚?没有此情。望老爷开豁。”其忘八者曰:“老爷,此际举甚是刁恶,焉肯就认?是日在伊家饮酒,怎说不是他谋死?况尸首与伊止隔三五家,此可足征。”知县要问际举抵命,迟疑未决。忽然,一阵风吹下一张纸,内有数字言“此事正明,何用迟疑?”柳知县见了“正明”二字,益言际举谋杀是真,遂问抵命。
过了一月之余。一日,海公往禅关寺请同年而回,是夜二鼓尽,见一妇妖娆体态,缓步前来,称他是妓家,姓马名爱玉,特来诉冤的。海公问曰:“你有甚冤枉,可从头诉来。”爱玉答曰:“小妾有状,请老爷观看。”将状递上,遂去。海公次日升堂,将其状看,曰:“恶僧正明,黑夜杀人,坑陷际举屈受非刑。海公明镜,冤魂诉明。”海公看毕,遂差萧成去拿正明,再往柳知县处吊卷,取詹际举等一并到审。萧成领命,即刻将各犯拿到厅下。海公问曰:“正明好胆,这野秃,怎得杀死妓妇,连累詹际举抵命?该得何罪?”正明答曰:“小和尚素守五戒,未行甚恶。杀死妓妇,小和尚不知。”海公曰:”爱玉在际举家饮酒,夜回被你杀死,怎得争辩不招?爱玉冤魂来告的,是际举扳扯你不成?尚有状在。”遂掷下状与看。正明见其状中之白,大惊,心虽惧,亦不招认。海公发打四十,夹起来,正明只得从实招出。海公拟抵命、释放詹际举。于是苏州府人无不畏矣。
海公判
审得正明,出家五戒,首重色欲,盖以僧非俗比,而俗不可混于僧也。今正明不守佛规,妄燃欲火,乔妆以往妓家,爱玉知其不纳,遂怀杀害之愤,假言喊夜为因,暗行杀害掩人,正明绝欲而纵欲,爱玉无辜而丧九泉,阴灵不昧,冤魂亲显诉情。詹际举应合无罪,许令归家务业。野僧正明,纵欲杀死爱玉,重罪莫宥,合拟上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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