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宣六年。重华宫。
庭前的昆山夜光长久无人打理,已积了薄薄一层灰,蔫在灼热的阳光下,再不见往日莹润光泽。倒是旁边一株冠世墨玉,因原本就色近赤黑,倒还看不出太多颓势。
苏合真在牡丹圃边立了会子,怅然一叹,终是缓步进了正殿玉堂。
玉堂殿似乎还是往日的玉堂殿。精致、华美而冰冷。然而小宫女们略显慌乱的步子,和几个大宫女隐含厌恶不屑的眼神,让苏合真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姚黄迈步上前,裣衽一礼,面容看似冷淡,然而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眸光中的水意:“容妃娘娘。”
苏合真颔首,温和道:“我来看云河姐姐,不知姐姐还好么?”因着和贵妃的交好,她在重华宫鲜少以“本宫”自称,而是使用更为随和的“我”。
一旁的魏紫早已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贵妃娘娘好不好,容妃娘娘还不清楚么?打量着我们都是瞎子呢!真要关心,许太医可还在前头喝茶呢,做什么假模假式的。”
苏合真面色一白,扶着她手半夏的气极正要出言反驳,姚黄已经急急道:“魏紫!”言语中大有责怪之意,然而姚黄魏紫同为李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地位相当,一时也不好说的太过。
魏紫面上犹有不服,只是愤愤瞧着苏合真,到底住了口。半夏原对魏紫的以下犯上气不过想要训斥,可是想到里头娘娘和主子的关系,终究住了口。
主子和李贵妃是打小的手帕交。虽然前些天两人有些生分了,可这几日贵妃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何必在这个关头再起争端。主子性子温婉,必定是想和贵妃好聚好散的。
“容妃娘娘,”姚黄声调尚算得平缓,然而她颤抖的嘴唇,和面上时不时流露出的悲色,都显现出了这位大宫女内心的不平静,“贵妃娘娘说了,您来了便进去吧。和从前一样儿,奴婢就不陪您了。”
苏合真微微一叹,道:“你放心,我自然懂得说什么。”
姚黄含泪点头。
苏合真于是撂下了半夏,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举步而行。到了内室门口也不停顿,就那样直直迈进。转过一座绣着花开富贵的屏风,便见李云河斜倚着靠枕,幽幽瞧着那屏风。苏合真禁不住回头,却见那屏风的反面竟是一副草原骏马图。合真愕然。
这样怪异的搭配,也只能是按着贵妃的意思特制的了。
心念一转,重又去看李云河。只见她面容雪白,点漆似的黑眸中蕴着冷淡的光,形容也憔悴了不少。那身子陷在一床章彩华丽的锦被中,更衬得她瘦削枯槁。原本不过中上之姿,如今看着倒有了些病态的婀娜韵味了。
苏合真眼眶一红,就想要唤声“月姐姐”,然而她转瞬间收敛了眸中的痛悔不忍,只立在那儿,静静道:“月河。”
她一身冰纨,上头不过零星绣着几点碎花,恰如一支出水白荷。亭亭而立。
李云河微微一笑,声音虽然因无力而断断续续,却依然格外平静:“合真是记错了罢,皇上已给我改名叫‘云河’了。”似乎二人并无芥蒂,她仍是一声从容的“合真”,悠悠唤来。
苏合真略一垂首,再抬起头来却已经换了温婉的浅笑:“不错,是本宫记性不好,姐姐莫怪。”
李云河也不就着“质疑圣意”的话头挤兑她,反而是淡淡一笑,道:“怎敢。”
容妃宠冠六宫,而贵妃早已无宠,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苏合真颇为自矜地一笑,眸光流转,更显得fēng_liú妩媚,容光绝世。她眼中含着刻毒的快意,望向始终平静的李云河,笑意如盛莲怒放:“妹妹真是该打,‘云河’可是皇上亲赐的名字,是姐姐难得的宠爱呢,妹妹竟然记岔了,姐姐可不要生气呀。”
李云河的双目中染上了一丝讽刺,她定定看着苏合真,忽而嫣然一笑。
“不错,难得的宠爱。”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皇上赞我青丝如云,垂落之态犹如河水潺潺而淌,故改‘月河’为‘云河’。”
“偏偏那样巧,”苏合真执起团扇,掩口一笑,“那可是议立新后的关头呢。妹妹不过和皇上提了一句,姐姐名字中有一个‘月’字,是该正位中宫的。谁想到这‘月’字转头就没有了呢?”话音才落,心口却是一痛,手中团扇轻轻一抖,恰好遮住唇边溢出的一丝鲜血。急忙将那血丝舐去。
然而李云河却并未在她身上留心,见她身子轻颤,也不过淡淡一笑。容妃身量纤纤,fēng_liú袅娜,正是今上最喜之态。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厌弃,李云河手指一颤,恰有一缕青丝滑落,却是干枯的。又看苏合真,她的笑颜那样骄傲,是被宠爱的女人所特有的骄傲。那样的盛宠,给了她无上的底气——自己可曾有过?似乎是有的,只是太过久远,早就记不分明,似乎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梦。
“我早就知道,合真。”目光越过苏合真,投在那幅草原骏马绣图上,李云河怔怔道,“很早很早我就知道,陛下喜欢的人是你。”
她语气平淡,然而一桩一件都是如数家珍,显然是极为重视——或者说曾经极为重视这一切。
“景宣元年,皇后病逝。大公主刚刚三岁,宫中又并无太后,论理,当由身份最贵的李贵妃抚养,才不算辱没了她嫡长公主的身份——只是啊,皇上体谅李贵妃操劳宫务,又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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