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展终于找出一句话来说:“佛像还得绣多久?”
风荷仍是粉颈微垂,衣襟上用平针绣出细小的水波纹,鬓角一丝发丝垂下,衬得衣襟上的水波纹荡漾起来一般,她的声音也让人觉得虚幻似梦:“也不十分说得准,总得一年多。”
“日日夜夜这样绣,想必极为劳累,公主若不着急催你,你自可缓着些。”
风荷只是默默地听着,良久,翟展又问:“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也记得一些,都是不打紧的,最要紧的偏生忘了。”
“什么是打紧的,什么是不打紧的,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你记着的就是要紧的呢。”翟展的目光落在已经冒出腾腾热气的水铫子上,唇边恍惚带着笑意:“我记得倒都是要紧的事情,正因为记得,反不得解脱。”
风荷不知道他说的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却见他目光中有一星含义不清的隐忍光芒。半晌,翟展轻轻地不易觉察地叹出一口气来,起身拎起火盆上的水铫子,灌进茶壶里,又从搁架上另拿了一只瓷杯,用开水烫过,方从茶壶里斟出一杯热水来,放在风荷身旁的桌边上。他自己也斟了一杯,慢慢放在唇边吹着。
风荷想起屋檐下吊着的篮子,门楣上的那枝杏花——或者,那真是要紧的事情?她从不是多话的人,不知为何,竟追问了一句:“那到底什么是要紧的?”
翟展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曾经,我以为我知道,其实……算不得数的……”
风荷不由伸手在胸前摸了摸,隔着衣裳,玉佩的形状仍是分明,她心里想——这玉佩要紧么?
翟展忽然没头没脑地微笑道:“有些事情便是天意,起初以为不打紧,后来渐渐知道,竟是至为要紧,旁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
风荷抬眼看他,只见他也正看过来,风荷心底一动,忙闪开眼神,却觉得翟展的目光许久没有离开。
喝过了茶,翟展仍旧穿过花园送风荷回清音阁,他们来的时候踩开的脚印里已经冻了冰,翟展仍然走在前面,仍旧另踩开了新的脚印。
风荷一路垂首跟在后面,心里漾开一阵阵无来由的惆怅,又夹着无尽的欣然,竟鼓荡得心里满满的,终究溢出两行泪下来。
穿过一园的积雪走出来,在屋子里积蓄的暖意都被雪吸走了,他二人一路无话,待走回到清音阁,片刻前那一片融融的暖意已消散于无形。
风荷原本滚热的泪,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亦不过片刻便凉了,冷了,终至冷得似这雪夜了。
清音阁的夜晚静谧如常,两人在西廊下静默地站了一会儿,风荷心底里丝丝缕缕的牵念纠葛,又不敢放肆,只得道:“天色已晚,风荷不留翟郎了。”
翟展身形纹丝未动,暗黑的夜里,风荷恍惚见他脸上似有抹怔忡之色,良久,方对风荷道:“早些歇息吧。”
他说的虽是些寒暄之词,风荷却觉得他语声间甚是寂寥惆怅,她自己也心中也凄惶起来,心中本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又空落落寻不出一句话来,沉吟了一刻,终于极低的声音道:“公主前几日曾说要我留下。”
“留下?”翟展不解。
“是,公主说让风荷留下绣花……”
翟展沉吟良久方安慰道:“你若不愿意,公主自然不会强留,你若愿意……”一句话说了一半,后半段却不知为何,没有再说下去。风荷垂首不语,只百合髻上插着的一支小小的步摇轻轻的晃了晃。
翟展便走了,风荷听见他靴声橐橐,踩在积雪上亦吱吱有声,直听得脚步声远,方敢抬头,他的背影渐渐消没于无边的夜色里……
这场雪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犄角旮旯里的积雪多日不化,花园里行走的人已将那积累的雪尽数踩踏得不成样子。风荷从花园的东角门看进去,只见一地的泥污,实在不忍再走进去。
已经是年末了,驸马府中日渐繁忙,一进十二月,开元皇帝为十八子寿王清更名瑁。风荷隐隐听见下人们时有议论——帝王所执的玉器称为“瑁”,“瑁”啊,皇帝此番为寿王更名,这其中……这其中……每到此处,必然语声渐低,仿佛其中自有不言自明的内涵,说者听者都心有灵犀,否则,说的人算是白瞎了眼,听的人只好算做是牛了。
寿王李瑁这阵子是春风正得意,更名后不几天,开元皇帝即下诏命,册封河南府士曹参军事杨玄璬的女儿杨玉环为寿王妃。寿王纳妃自然非同小可,册妃的诏书一下,后面的事情繁冗异常。又因纳妃之故,寿王从原来的住处搬到了夹城南三堂一处宽旷的地方,屋宇内外轩丽精致,抬头正可看见建在高高的城墙上的阊阖阁。
新宅子虽好,却在寿王搬进去的第一天夜里闹起了鬼,说是有下人在当天夜里见到一个黑影子从寿王的书房上跳下来,寿王虽极力压制,却还是闹得沸沸扬扬。
咸宜公主这几日以来本来因寿王更名纳妃换第等事心中欢欣鼓舞,却兜头浇下这一盆凉水来——可要小心了,太子动了什么念头也说不定。驸马杨洄忙将翟展派去寿王身边,翟展从这日起便住在寿王邸。
寿王为人敦厚平和,不见半分乖戾脾气——这样性格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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