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夙看了那汤碗一眼,眼里尽是满满的厌恶,心里愈发的烦乱,不耐地摆了摆手,赵福吓得面色苍白,唯恐再惹他发怒,忙把燕窝撤了下去。见赵福退下了,萧煜才慌忙凑近御前,低不可闻地说道,“回禀皇上,臣遵照圣意,在望乡亭布下了各种机关利器,今夜子时,孙子楚等乱党一到,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说话间,他偷眼看着尉迟夙,收回视线,又将写有孙子楚一党详细名单的密函呈了上去,恭请尉迟夙过目。
尉迟夙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搁了茶盏,方展开密函细细看了约莫一炷香之后,眉间越发凝重,竟没有丝毫喜悦,萧煜在他脚下,卑微顺从,因摸不清他的心思,便只一言不发静静等着,
“安乐侯。”
许久,尉迟夙直起身来唤他,眼中却仍是冰冷一片,“今夜之事关系重大,孙子楚若不能为朕所用,便是与朕为敌,朕不能留下这个隐患,你务必替朕斩草除根。朕知道你忠心,你且回去吧,办完了这件事,朕自有封赏!”
萧煜磕头谢恩,自领命去了。
殿里又是死一般寂静,烛影深深,尉迟夙默默坐了一阵,神形枯槁,随手拿了奏折,执了朱笔,却又烦躁地重重搁下,歪在御座上,眯着眼把脸埋在手心里,昏昏欲睡,只觉什么都不想干了,也没了力气去干,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全是若儿的影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忽然响了一下。
“皇上!”
“皇上!”
他来不及反应,便仿佛看见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倩影,清瘦窈窕的身姿,一路叮当作响地奔跑而来,红唇皓齿绽出俏皮笑意,他只觉狂喜非常,握住她的手,拉她在跟前,“你又去了哪儿?”
她笑如银铃,温柔道,“我还能去哪儿?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是的,她一直都在,她的笑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他握着她的手,似要倾尽所有的思念,案上烛火跳动得厉害,突然一声爆开,他猛地惊醒过来,四周空荡荡的,满目荒芜,一殿冰冷,竟仍只是琉璃火,未央天……
若儿,你究竟在哪里?
无论你躲在哪里,朕千里万里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
夜深,赵福重新端了热茶进来,尉迟夙皱着眉头仍旧忙着批阅奏折,没有要安寝的意思,赵福也不敢多话,只抱着拂尘退守在殿外。
子时,夜色最深最浓之时,内城早已进入夜禁,各家各户灯火俱熄,使得整个帝都愈发清冷死寂,青石铺成的长街杳无人迹,残月幽光里,萧煜换了装束,一身青衣玉簪,广袖低垂,宝相庄严,眸清冷,眼深敛,浑身似乎还带有一股凛冽的寒气,像是起了一层霜,翩然一步步上了望乡亭,姿态很是优雅,又别有一番孤硬寒凉。
亭上分明已经坐了人,听见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手摸刀鞘警戒,待回头见着来人,方松懈下来,对着萧煜深深一拜,声音很是激动,“臣参见殿下,臣来迟了,罪该万死。”
萧煜看着一步之外的孙子楚,“嗯”了一声,眉目间有刹那怜悯掠过,心下也不由唏嘘。
孙子楚是南朝名将,从小便跟在他身边侍候,像他的影子一般默默跟随着他,贤名冠绝一时,对南朝更是忠心不二,一腔热血,便是今日南朝国破家亡,孙子楚也仍只认旧主,不肯向尉迟夙低头服软。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孙子楚更加愚忠。
但今夜此时,他却要亲手将这忠臣卖给尉迟夙,除了这条道,他没别的路可走。
在今夜之前,他也曾想过,也不图什么复国了,只带着若儿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不回来,但天不遂人愿,造化弄人。
他几经辛苦才将若儿救出了北朝皇宫,但结果却还是和若儿失之交臂。
那天夜里,他应酬完了尉迟夙,便去了后院找于廷恩,却见于廷恩被人打晕在地上,若儿也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道是谁劫走了若儿,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将伤心表露出来,甚至连暗中派人寻找她都不敢。
对,是不敢。
小不忍则乱大谋,尉迟夙多疑,从未真正相信过他,身为臣虏,一步步走在刀尖上,一旦有任何行差踏错,便会累及皇室满门,死的人只会更多。
他长叹一声,听见孙子楚在劝他逃离北朝,以图复国,一遍遍提醒他,他是南朝皇室,不能忘了国仇家恨,便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也不能屈服在尉迟夙脚下,又说了许多计划,如何收复失地,如何重整山河,他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脸上却无波无澜,竟像是入了定一般。
“殿下?”
孙子楚连唤了他几声,他方回过神来,默然片刻,深邃目光变幻,却是打开了拿来的墨色食盒,取出酒壶,往白玉杯里注满了美酒,那杯里一两枚艳丽花瓣飘浮打旋,潋滟生香,他将杯子往孙子楚面前推了推,道,“别急着说话,你先尝尝这酒,是新酿的桃花醉,北方的水没有南方的甜,酿的酒也不如南方的绵柔,我试酿了许多次,总是不能入口,这最后总算是成了,你是第一个尝的……”
孙子楚没有心思品酒,但也没有拒绝,对眼前的旧主更没有任何防备之心,只顺从地接了玉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入咽喉,绵绵香甜,回味甘醇,依稀还是旧时的滋味。
君臣二人上回相对笑饮,也是这桃花醉,却已是多年以前,那时家国还在,因先帝爱热闹,每逢春盛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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