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蹙了蹙眉,一动未动,强忍着吩咐道,“有话起来说。”他已经相当客气了。看在他是高敖曹弟弟的面子上。
“大将军,臣有要事回禀。”高季式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再做戏,要赶紧说正经事,以免彻底惹火了高澄。
他直起身子仰视着高澄,发现眼睛全被乱发遮住,什么都看不清楚。于是赶紧抬手把乱发拨开,露出那张清秀的脸来。他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也真是难为他了。
高季式这样子甚是滑稽。崔季舒忍不住想笑,又不敢。
高季式回身看了看,好像是在判断他要说的话现在能不能说,有没有人不应该出现的人在场。
“大将军……”高季式刚开了头。
然而他被打断了,随从进来说陈常侍有事求见郎主。这自然指的是陈元康。
陈元康的事高澄一向重视,便把高季式抛在一边,命快把陈元康引进来。
陈元康也是一般惨白的孝服,但他没有崔季舒那么不沉稳,也没有高季式这么风风火火的。倒是进了院子远远看到跪在高澄面前的高季式他的眉头略有颤抖,这已经是难得了。
“长猷兄,”高澄向来礼遇陈元康,“有什么消息?”
陈元康先是利索地施了礼,不便于在高季式面前那么傲慢。怎么说高季式也是他敬称为“府公”的高敖曹的弟弟。
陈元康没有那么不稳重地左顾右盼,他刚才就看清楚了院子里没别人,现在门也关上了。“慕容行台有消息送来了。”
这话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大将军,侯景回了豫州放言说以天子之命缫梁军,但是与司州梁军隔淮而望,一直相安无事,完全没有要清缫的意思。臣实在是鞭长莫及,可又怕侯景有异心不利于大将军,再酝出个河南之乱来,所以才日夜兼程赶回邺城向大将军报信。”高季式跪在地上顾不得起来,一口气抢先说完。他千里折返,不就是为了亲口传之于高澄吗?若要是被别人抢了先,他岂不是辛苦得毫无意义?从刚才陈元康的表情里他就看出来,他必定是有事要说。不管他要说什么事,也不能抢了他这事的风头去。
所有人都怔住了。这几天在等侯景的消息,就被高季式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
高澄看一眼陈元康。他心里却恰是略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侯景确实是在豫州,虽动向不明,也许已经生了反叛之心,但至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还来得及行事。
“大将军,侯景回到豫州,慕容行台已经看出其心有异。梁军久在司州徘徊不去,侯景在豫州私下里与梁将兰京来往频繁。彼此相近,就像子通说的,相安无事。侯景又分明假天子之旨说是去平边患的,这岂不是自相矛盾?”陈元康倒不介意高季式抢先回禀,正好把自己知道的和刚才高季式说的联在一起分析。“慕容行台早就命人给大将军送信。谁知道侯景早有准备,在近邺城的路上将信使劫杀。慕容行台久不见大将军吩咐,便疑有事,再命人送信给臣,臣才知始末。”
为什么是在邺城附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高澄的担心一下子坐实了。
崔季舒满怀惊讶地看着高澄。
陈元康则是紧锁眉头。
高季式低下头仍然跪着不敢起来。
整个邺城显得阴云密布,人人都成了有异心的人。
高澄头痛欲裂。耐着性子吩咐道,“长猷兄,此刻我没功夫,去把崔季伦叫来,你和他叔侄二人一起商酌,给侯司徒写封信。司徒是高王的故人,朋友之谊重于上官与下属。况高王生前每每提起司徒都旧情难忘,也不能单论之以下属。如今高王身故,司徒难道忍心不来送别?我新继任,正要以司徒为长辈,时时请教,司徒怎忍心弃我于不顾,不肯见教?大魏与西寇来日正要决一胜负,梁是大魏友邦如同兄弟。因此切不可伐梁国,而宜小心西贼之奸滑。大魏正值切急擎天之柱石时,司徒得主上器重,主上正欲加恩,司徒怎能弃旧主于不顾?泣请司徒回邺城……”
高澄口述,语气里已经是极尽谦逊。
陈元康一边听一边往心里记。他本来就做过高敖曹的司徒记室,做过高欢的大丞相机要,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崔季舒一双眼睛看着高澄,他从来没见过高澄对侯景谦逊到如此。说起来也是形势所逼,高澄的为难处他心里深有体会。
门外站在稍远处的刘桃枝其实也把高澄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没有资格说话,只是他脸上几乎都憋到了青紫。
陈元康和崔季舒领命去了,高澄唤道,“子通起来。”
听大将军语气缓和了许多,高季式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子依然垂首领训。他跪了半天膝盖极痛,什么都不敢说。
早听说大将军脾气很大,没对他责以刑杖,他已经在心里念佛了。
“子通远在济州,还能如此留心,诚是国之贤臣也。”高澄草草赞了高季式一句,也算是对他的褒奖了。高澄心里记得,前次高仲密之叛也多亏高季式事先得了消息早来报信。此番又能如此,也算是难得了。
这样的人他犯不着去斤斤计较,反倒是得不偿失了。倒是略假辞色,可能会更容易得人忠心。
丧仪既然已经结束,那么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一生也就等于盖棺定论了。
接下来堂而皇之的袭爵以及继承职位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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