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太史乾隆末年,吾乡某孝廉留京过夏。孝廉家本小康,以年少登科,鲜衣美食,宴游吟啸,习以为常。凡九上公车,而家计遂落。京居多所称贷,岁暮,索负者盈门。孝廉素矜惜颜面,计无所之,竟自缢,为两仆所救而苏。时同乡官及同公车者咸往慰视,有某太史与孝廉行径正同,往来素密,亦随众至,乃瞠无一语。
及退,语人曰:“此某欲自拔苦海耳,何以救为?救之适所以苦之矣。”众皆怪其持论之乖。逾数月,而某太史亦白缢,群救之不苏。时家大人在京,目击其事。
先叔祖太常公曰:“论此事孝廉原可以不死,而某太史之为此言,则其心已早死。
孔子曰:“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次之‘,此孝廉所以更生而太史所以不救也。
然太史本翩翩佳公子,又已登清华之选,衣帽闲雅,笔研精良,断不似以非命死者,而竟如此,此吾乡士大夫之耻,宦运之衰也。“家大人曰:”此中必有因果,特人有知有不知耳。“近日士大夫可惊可愕之事有甚于此者,自李许斋方伯开其端,而王少华廉访继之,某监司又继之,某运使又继之,某学政又继之,甚之以状元而不免此,以宰相而不免此,二十余年之间,此事乃层见叠出,论者率渭其人之命运使然,非必尽关因果其然,岂其然乎?
◎林先生林翰云先生(楚)中乾隆甲寅榜副车,故于家大人亦有同年之谊。后以甲子举人大挑二等归时,家大人陈臬山左,邀留署中,授余兄弟辈读。工时文,善讲,贯听者忘疲。惟胆过怯,尤惧雷,一闻ギド即神色俱变,独坐室内战兢而已。
若在稠人广众之场,则必跳往空处立。众诘其故,笑曰:“我三十岁以前,尚不至如此之惧。一日由福州至连江,坐一舟,同舟者十余人,中有父子二人相诟詈者,继子声益厉,其父遽走后舱避之,尚呶呶不休,同舟者相怒以目。忽一声霹雳从船桅下击,其子立毙,桅为之断,舟旋转浪中几覆。时余已惊绝去,半晌始苏,自是胆为之碎,其所以必跳立空处者,尚恐为人带累耳。”
◎庸医先外祖苏年先生卧病时,医者日数人,皆庸手。有郑姓者,其名最盛,而其技实最庸。每与众医互相标榜,商立医案,迁延月余日,而先生病遂深。适陈修园邑侯(念祖)新归,家大人自往延之,遍视旧方,叹日:“皆此等庸医所误。”
而于郑所立医案尤切齿,批其后云:“市医伎俩,大概相同。”越日,众医至,阅陈所批,皆气沮,郑喑曰:“陈某何以呼我辈为市医?”闻者莫不匿笑,而先生卒不起。不逾年,此数医亦相继殂。时号郑为市医先生云。又有某姓者,本名医之子,而其术不逮父远甚,每诊妇女脉,必揭帐熟观,曰问闻望切必先望而后切,此古法不可不遵也。后为一少妇治病,竟以目成私合,其夫愤甚,延妖鬼捉其魂。一日晡归,甫入门即仆地谵语,自述其生平阴恶,喃喃不休,逾时遂绝。
同时业医者无不引以为戒。家大人曰:“昔人有言,士君子无以刀杀人之事,惟庸医杀人,其惨即无殊手刃,若复包孕邪心,乱人闺阃,则其孽愈重,某之暴卒,非妖鬼之能作祟,实其人之自犯冥诛。”纪文达公尝戏为集句以赠医者,有“医来寇至”之对,其言不为苛矣。
◎天道好还林于川先生(雨化),先祖资政公戊子同年也。性刚直,司铎宁德。有某生家颇裕,而所为多不善,先生屡戒饬之,某生衔恨,诬先生以他事,控于府。太守全某与某生比,先生面诉于太守,词又憨直,太守恨之。某生欲因此逐先生,乃献洋银五百于太守,控先生得赃,送省委审。委员又袒护全守,呵斥甚厉,先生曰:“此事若不得直,我当京控。”亦呵斥委员甚厉。大府闻而恶之,上下锻链成狱,遣戍乌鲁木齐。此乾隆六竹事。逾年,而全守亦以遣罪至,时先生以嘉庆元年思敖释回,戒行之日,全守适到,先生具旧属手版到门部起居,并禀明即日东行,于手版中央呈一涛笺云:“五百花边亦小哉,忍将名教扫尘埃。好还天道君知否,我睛正归时汝却来。”全某正早餐,阅之且噎且吐,晕倒于地,儿至不起。
◎赴席后至三事林樾亭先生胸罗列宿,口若悬河,每当宴集时,高谈雄辨,四座倾倒。家大人以通家子弟,最喜亲炙侍谈,藉挹其言论风采。一日随先生为伊墨卿比部招饮,至则法时帆祭酒、游彤卤侍御已先在座。因候一公车客,久不至。时先生馆内城魁伦宅,祭酒居厚载门外,皆欲早归,而晷已加申,因匆匆呼肴促酒食次。先生忽举一故事云,某科乡试,有同考官阅一文甚不佳,因弃去,俄顷,其卷复还几上,如是者数回,不得已,姑荐之,竟得中榜。后见某生,语之故,并诘以平生有何阴骘,某生无以对。固询之,则曰:“虚度四十余年,实元一善事可纪,惟历数半生,凡遇人招饮,无一次不先,惟恐烦主人守候,或即此亦可为方便乎?”
言甫竟而阍者报公车客至,乃大笑而散。余谓此先生触机戏谑耳,而应酬世故中亦实有此可厌之事,夫一饭之顷,本不甚费日力,如果忙不能至,即应早辞,既不肯辞,即应为主人计,为众宾计,乃装模作样颟顸不前,徒使主人蒿目以须,坐客枵腹相向,僮仆愠形于色,厨子义手而嬉。如果系尊师贵宦,尚不免局外讥评,况同此平等耦俱,何可不稍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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