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樱进到内室,博山炉内新添的沉香缓缓散出让人安宁的气味来。玉长心还未醒来,阿樱摸摸她的脉搏,知是已无大碍。便安心守在一旁。砀园里静静悄悄,这一方不同他处的斗室之中,除了极简的摆设再无他物,只在东边悬了一洞窗户,可以看到整个园子,檐角垂下一挂八角风铃,清风稍一拨弄,便发出清脆的铃声,回荡在寂静里,好像记忆深处那片极北之地常年响彻的声音。
还记得那是贞吉二十一年冬,是阿樱和她的胞弟被流放的第三个年头。在那片广袤的荒原上永远有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而囚禁他们的地方有一座叫做哀塔的浮屠,笔直的矗立在那里,檐角挂满了铃铛,叮铃作响,仿佛是在颂念着经文,而那座塔下,埋骨了不知多少经年累月死于这片流放之地的异乡罪人。她在刚刚知事的年纪失去了家人,而在流放的第三个年头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阿樱。黎婴素,这是她的名字。弟弟叫婴枢,年纪虽小她几岁,却在家族罹难之时瞬间成为她的依靠,在漫长的流放之路上承担起一个成年男子的责任。可是,三秋已过,在她及笄的那一天,对于生的渴望像一泓死水上飘浮的最后一抹泡沫,随着婴枢的离去而最终破灭。
她在世间唯一的羁绊——那个温柔坚强的弟弟,死在了带她出逃的路上,埋骨于一片壁立千仞,万年冰封的雪山深处。
他在松开她手的时候用他惯有的温和口吻道:“阿姐,记得要好好活下去。”眼看着他坠入深渊,她的喊叫却被风雪吞没,刺骨的寒风裹挟了恐惧与痛苦狠狠灌进她的身体。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刻瞬间膨胀的痛苦撑破了她十五岁的心脏,她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身处一条小舟之上,救她的正是玉长心。这个她和弟弟在雪地里救起的陌生女子,身上有让人骇然的伤口,却在他们从山崖失足的时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凭一己之力拉住了他们两人,但奈何她虽尽力,也是枉然,弟弟婴枢为了保全他们二人,毅然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而现在她救了她,并带她逃离了那片曾经的梦魇之地,殊不知,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已经再无意义。万念俱灰的她趴在船舷上,想要了断此生。但是一直靠在船边默默不语的女子说出了让她永生难忘的话。“这么懦弱的话,你弟弟死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回过头去看她,一袭红衣的女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神色平静的说道:“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这是很大的付出,如果你对他有同样深沉的爱,就应当遵从他的意愿好好活下去,而作为对这场伟大付出的哪怕一丝丝的尊重与回报,你也不应该有放弃自己的念头。”她从盈盈水光中抬起头来,苍白憔悴的脸上却有一双明亮生辉的眼睛,“如果实在觉得生无可恋,就找个可以支撑自己的理由吧。比如,复仇。”
比如,复仇。
复仇。
阿樱被这两个字击中,对啊,她可以复仇,为她的父母族人,为她的胞弟,为这以后孤苦无依,漫长无继的痛苦人生。
胸口一阵绞痛,一口长气呼出,年方十五的罪臣之女黎婴素最终在奈河之上失声痛哭。
一舟顺流而下,又到了桃红柳绿的季节,两岸樱花似雪,如梦如幻。
“以后,你就叫阿樱吧。”玉长心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复仇之路我会帮你。”
依旧平淡的语气,却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从那一刻开始,这个人代替婴枢给了她人生另外一种非同寻常的庇护。她救了她,并且重塑她。
……叮铃叮铃……她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窗外日头已迟,榻上之人依旧未醒。如今想来她的大仇在七年前已经得报,而她并未再轻生。只因她已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时间抚慰了她的伤痛,也让她获得了足够的智慧和勇气继续生活。
玉长心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鼻尖嗅到寻常人家饭菜香味,竟有一瞬的恍惚。正欲起身,便有人拿灯进来,是阿樱。
阿樱见她醒了,便将室内灯火一一点亮。玉长心靠在榻上道:“阿樱,我饿了。”阿樱听她说饿,十分高兴,“好久没见你有胃口吃东西了。恰好我做了些你许久没有吃到的东西。你等等,我这便去拿。”稍后便端来一只小几,几上一碗小米粥,几盘清炒香拌的素菜。阿樱一边将勺箸递给她,一边道:“段大人说啊这小米粥最补元气,去年早些时候便命人在这辟了一块地种了些许,可惜收获不多,你可要好好吃。这菜呢是我今儿在园子里发现的几种野菜,自打你封了这园子后,杂树乱花的长了不少。”玉长心默默吃着,菜味爽口,清粥暖胃。饭毕后感觉身体舒服不少。
“这一餐让我想起当年在雁宕的日子。”玉长心道,“那个时候你也应当记忆犹新吧,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可是也奇怪,吃饭总是香的,睡觉总是美的。可现如今在这皇宫里一应具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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