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长老同众僧齐到安乐堂来看时,并无动静。只见济公盘膝而坐,对长老道:「弟子今日要归去了,敢烦长老做主,唤个剃头的,来与我剃净,省我毛茸茸的不便见佛。沈万法既有了度牒,亦求长老与他披剃了,也可完我一桩心事。」长老一一依从,须臾剃完。忽报说朝官太尉并相识朋友,次第来到。
济公忙叫沈万法去烧汤沐浴,换了一身洁净衣服。沈万法因匆忙之际,不曾备得僧鞋,一时无措,长老道:「不必着急,我有一双借与你师父穿去罢!」忙取出来付与沈万法,替济公换了。济公见诸事已毕,坐在禅椅上,叫取文房四宝,写下一首【辞世偈】言道:
六十年来狼籍,东壁打倒西壁;
如今收拾归去,依然水连天碧。
写完放下笔,遂下目垂眉圆寂去了。沈万法痛哭一场,众官遂拈香礼拜,各诉说济公平日感应神通,不胜感叹。
倏忽过了三日,众僧拜请江心寺大同长老,来与济公入龛。第四日松长老又启建水陆道场,为他助修功德,选定八月十六日出丧。
到了那日,众人起龛,鼓乐喧天,送丧虎跑山,众和尚又请了宣石桥道:
济颠济颠,潇洒多年,
犯规破戒,不肯认偏;
喝佛骂祖,还道是谦。
童子队里,逆行顺化;
散圣门前,掘地讨天。
临回首,坐脱立化,已弃将尽之局;
辞世偈,出凡入圣,自辨无上之虔。
还他本色草料,方能灭尽狼烟。
咦!火光三昧连天碧,狼籍家风四海传。
宣石桥长老念毕,举火烧着,火光中舍利如雨,须臾化毕。沈万法将骨灰送入塔中,安放好了,然后回去。刚回到净慈寺山门,只见有两个行脚僧,迎着问道:「那一位是松少林长老?」
长老忙出道:「二位师父何来,问贫僧有何见教?」
二僧道:「小僧两月前,在六和塔会见上刹的济书记师父,有书一封,鞋一双,托小僧寄与长老,因在路耽延,故今日才到。」
遂在行囊内取出交与长老,长老一看大惊道:「这双鞋子乃济公临终时老僧亲手取出与他穿去,明明烧化,为何今日又将原物寄还?真不可思议矣!」且拆开书来,看内中有何话说?
愚徒道济稽首,上书于少林大和尚法座下:
窃以水流云散,容易别离;
路远山遥,急难会面。
嗟世事之无常,痛人生之莫定,
然大地尚全,寸心不隔。
目今桂子香浓,黄花色胜,
城中车马平安,湖上风光无恙,
我师忙里担当,闲中消受,无量无边;
常清常净,拜致殷勤,伏惟保重。
道济不慧,钻开地孔,推倒铁门。
针孔眼里,走得出来;
芥菜子中,寻条去路。
幸我佛慈悲,不嗔不怪;
烦老天宽大,容逋容逃。
故折了禅杖,不怕上高下低;
破却草鞋,管甚拖泥带水。
光着头,
风不吹,雨不洒,何须竹笠?
赤了脚,
寒不犯,暑不侵,要甚衣包?
不募化,为无饥渴;
懒庄严,因乏皮毛。
万里寻声救苦,当行则行;
一时懒动雀巢,要住即住。
塞旁门已非左道,由正路早到西天。
一脚踢倒泰山,全无罣礙;
双手劈开金锁,殊觉逍遥。
便寄尺纸之书,少达再生之好。
虽成新梦,犹是故人。
长啸三声,万山黄叶落;
回头一望,千派碧泉流。
尚有欲言,不能违反。
乞传与南北两山,常叫花红柳绿;
为报东西诸寺,急须鼓打钟敲。
情长难尽,纸短不宣。
又颂付沈万法道:
看不着,错认竹篱为木杓,
不料三更月正西,麒麟撼断黄金索。
幼年曾到雁门关,老天重睁醉眼看。
记得面门当一箭,至今犹自骨皮寒。
只因面目无人识,又在天台走一番。
松长老看完,不胜叹羡道:「济公生前游戏,死后神通,如非自己显灵,人谁能识?」
因将书、靴二物,传示众人,那两个行脚僧,方知济公已死,惊得呆了。一时朝官太尉,以及相识朋友,晓得此事,无不称奇,悔恨从前之失礼也。正是:
钟不敲不鸣,鼓不打不响;
菩萨显神通,人才知景仰。
又过了些时,钱塘县一个走卒,来见长老道:「小人在台州府公干,偶过天台山,遇见上刹的济师父,他原认得小人,有书一封,托小人,寄与长老,故小人特地送来,我还有些事,耽搁不得,先回去了。」长老接了拆开细看,是两首七言绝句:
(一)
片帆飞过浙江东,回首楼台渺漠中;
传与诸山诗酒客,休将有限恨无穷。
(二)
脚绊紧系恨无穷,竹杖挑云入乱峰;
欲识老僧行屐处,天台南岳旧家风。
长老看了又叹羡道:「济公原从天台来,还从天台去,来去分明,真是罗汉转世,故一灵不昧。」
走卒听了,方惊道:「小人只认是活的,原来死了。」吐舌而去。
又过了一、二十年,净慈寺的山门倾倒,长老写了缘簿,叫人四方去化,只化得些零星砖瓦,细碎木头,不得成功,长老正在烦恼,忽有一范村客人,送了一排大木来,要找济师父收管,长老不知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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