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风中吹起一阵吹敲击打声。
张可阳穿了件青岚绣袍出来,肩上斑绿披挂着身,白脸却无半点墨彩。对座上众人一礼道:“诸位请了!难得今日得为大伙演绎一番,机时难逢,自当竞功戮力。奈何曲剧之道系派繁杂,今又时长不允,纵算殚心竭虑怕也难表其万一。不才添为梨园之主,又身系蜀戏一脉,多年来潜心戏道,算也颇有心得。尝集众派特点于己身,欲作一新奇曲艺,然则恐学见浅薄,直未敢展露,恰好便献此予诸君品评,厚颜献丑,想来却仍是脱不得旧习渊薮,还请见谅。”
他话刚说完,台上两旁器乐顿起,隐约间似夹着一股力量,灯芒咻的便突然尽灭。伴着低低的惊呼,众人已见场上冲天升起一罩硕大纱灯,火光四射,直逼月明。略有些见识的人马上想道:莫不是一场民间小巷里的灯戏么?然而不是。因为张可阳的一唱——他口中起的是一袭清亮的昆腔。
与此同时,台上二名乐工手中木梆胡琴音调幽暗一转,幕后便陈出数名衣饰各异的梨园子弟来。张可阳大袖高高拂过脸庞,转瞬化作黑白相杂的花谱,人群中一个老者随之道:“竟是传言中的变脸?不对,又有不同!”
他脸谱既换,台上这出剧目告之已开,其余伶人翻身交错而上,却拉出一幕“明皇游园”。那玄宗月夜窥梨园,帝王的正凛之气叫观众一览无遗,再加上几抹晕黑,又现了丝丝猜疑。正看间,铜锣突然敲动,几个戏子青衣哧的破裂飞落台下,皆成了兵士打扮。张可阳接着迅速脸上一扯,黑红脸色,要演那武穆北伐了。
这连着两幕,皆是时下鲜闻梨园的戏目,众人虽不谙此道,却也都不觉沉醉其中。但见二三丈方圆台间,你来我往,追逐跳跃,时而作的阆中之韵,时而起的川北唱声,更迭不缀。又到“贵妃醉酒”,张可阳顿时摇身一变,才见赤足女冠,瞬却霓裳羽衣,眉宇间柔情洒洒洋溢,脸上花色不复可见。四周舞姬便团团围上,一时腰肢曼曼,数不尽的长袖善舞;但不知何时,马嵬坡中丝竹都止,只一人摇摇而立,长歌当哭。
一声惊呼横来,台下宾客纷纷回头,却发现是一邋遢老头所发。他怔怔念道:“这定是绝不见武林的‘江湖十八本’。”斛斯云发觉原是那瘦马上的老头。他坐的远远而又边僻,若不是这一呼,人头栉比里还真不易察觉。
所谓“江湖十八本”,便是用一特殊声腔演绎的一十八出多见于民间的曲剧,但一来繁难复杂,二来多是秘而不传,遂绝不可能一次演绎。江湖上卖艺人家,往往只是持数本便足以看家,似今日满剧看赏,真奇之难之了。
这还不算,早有知之者注意到,这十八本竟是相伴一十八声腔来奏表的。从《三英战吕布》到《杨公七郎》,自《九里山》至《五登科》等等,其中多为人所不知,配合各不同声调,一个时辰之内,真可谓精彩纷呈,不绝眼耳。再夹杂了不时的喷火,臻至九变的脸谱,便是那邋遢老头,最后也认不出是什么剧目了。
终于,胡琴木梆全静下,散出了一抹冷意。牵动着天地万物。
颤颤然,摇摇乎,风声呼啸,远处山野也沸腾,所有的空气便都暴动、都染上了冷!但这些是风声带来的么?不是——是台上台下只剩着的拔身而立的两人。
斛斯云。张可阳。
众人已忘记去问为何书生要起了身来,能想到到的是悠悠的冷冷的美。
还有笛。那霹雳的冷意就是从这笛开始,这样蔓延开来的。竹笛此时已经长在斛斯云身上,通体碧绿豪光。持笛人把竹笛搭在了唇边,眉间便似展开了一副画卷,写满山河沟壑,于是他再扶了扶,双眼一晃旋又闭上,指尖慢慢挪移了起来。然后他的唇也动了,如诵经歌,大开大合,蓦的却又小心翼翼,嗫嚅频频。
忽的一声跌荡,台上另一个人迈开了脚步,飘然起舞。不过,这些都不能阻止斛斯云把自己眉间的画卷铺散开来。他舒开了眉,一缕笑意跃然脸上。但笛是孤独的,它止不住的喑哑。你若能移近自己的目光就会发现,那笛的吹口是不镂空的!——可纵然如此,它也是骄傲的。
不是吗?看,他持之在手,指尖律动,唇瓣合启,天地间藏不住的清幽空灵早已喷薄而出。虽不知是什么曲子,但仿佛带着奇幻莫名的魔力,敲撞石头嗤嗤,拍击水波扬扬,惹得草花纷落,一时已分不清是否是音符四起,乐声飘逸了,只见那枝梢的小鸟早已是暗暗振翅,颤颤吐息。然而场内却绝对是寂静的,风云冷寂,渊川冰凝。笛是无声的,但胜却有声。
可却也不能冰冻一瞬张可阳的脚步。他在舞。
纱灯早灭了,月色也已浓,玉华空中倾下,人们看到的便不是张可阳了。要去说他是谁,定会叫你目眩。只是一个舞者,支起绫罗下的腿,开始旋转在台间,衣袖飘飞后,他纵身弹起,袖口长出道道绸缎,咻四散而去,搭于竹树屋檐之间,妆成了空中的一团绸缎彩云。
脚尖落在云心,便连着翻起浪花。那道道绫罗绸缎像是活了,悠悠流淌起来,张扬着它的生命力,托起正中的人儿。人儿再屈身一侧跳来,嗒嗒嗒嗒踩开,空中跳跃,曼腰回旋。又双手往前律动而去,似作那祈祷颜色,触到了云上,却是倒身跳开。五指轻轻动,回身气韵来。
突然指
喜欢子夜吴歌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