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欲购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畔有堕钗横。
——把欧阳修一首《临江仙》唱出墨香,是下过雨之后的傍晚。青石板躺在路上,阳光也淡淡,正藏好了一个角落的彷徨;但看客们的目光找到这来,却也只是随风再绕几下弯。是一座小楼。小楼临江。临江仙在楼上。
申酉时分,临江楼上空出两个位子。花夜雨屏退了才人,合上衣裳,又挽个朝天髻,燃了一鼎紫罗香坐在其中。这时候的清净要讨她喜欢,因而日子久了也就有了习惯。然而此刻,斛斯云却正拾级而上,嗒嗒的脚步声透在小楼窗旁。
花夜雨对这玉佳公子的到来却不意外。锦官城里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她,进到临江楼里来的人,总归是不敢与她对望的。斛斯云折扇轻一摇摇,已把满屋的熏香吹散,他人再伸手触摸着雕栏上的铜锈,眉上的一疼,便让花夜雨觉得他的到来是应该的了……
“临江楼上临江仙。”
斛斯云将手中羊毫搁下,扇面上新挑出的七个字也刚风干。花夜雨问道:“公子,您坐多久了?”她又添上一盅碧螺春——“怎么?莫不是不喜这杯中一茗么?”女子稍稍的恼意。
书生玉色的脖颈移一下,眸子从窗外回来。正好与花夜雨撞个正着,便笑答:“佳人在前,喝茶那多不该。”花夜雨腮边应着飞起一抹红色,便径自要去取来银樽,斛斯云却接着道:“但,早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女子一怔,道:“公子,夜雨要不明白了。”
斛斯云一笑,站起身来掸开袖上纤尘,走到了窗边。今夜无月,灯光只好为他剪出一道身影,听得他道:“其实我也在猜我为何而来?”
花夜雨也不知怎么,就黯然悠悠地应着他道:“奴家福薄之人,确实入不得公子眼中的。公子,怕是您这外来客不熟识得锦城,才走到奴家这儿来了。”话刚说完,窗沿边的男子便已“啊”的一声轻叫了起来。他似有所得,回过身来:“我原来是该来为你唱一出戏的。”
女子不由随之掩面轻笑。
“公子,这锦官城里,说要为我唱戏的,怕您是第一位了!”女子抿嘴淡淡一哂。斛斯云却又一脸肃然,道:“不然。”他伸手一挥,桌上描金折扇便倏自突然一张,跟着道:“乃扇中戏矣。”
花夜雨不由得心中一奇,目光便投在了扇面上。——
只见刚写下的七个草字此时已散满扇面,化成了一汪小小的墨池,池的中心是一朵晕色淡雅的蔷薇花。然后,墨迹再被风吹开,断断续续地现出隐匿的小字、人儿和事物来。女子目光才伸了进去,心房一瞬便像墨渍一样被摊了开,再挣脱不出那一折扇面了。
不知到什么时候,她才回了神来,悠悠地道:“只这一出水墨画织就的戏儿,便要演尽天下梨园艺技与那人世沧桑了,真个是叫小女子汗颜。公子,您这般高才礼待,当受夜雨一拜。”她盈盈一福,却又问:“只是夜雨不明,公子,您又为何不帮那唐翎呢?”
斛斯云这才闭目一叹,道一句:“你不懂他的骄傲。”话间一顿,再睁眼续道:“姑娘,要麻烦你了。”花夜雨也忙低身敛衽:“公子言重了,夜雨必当略尽绵薄之力。”她话中是轻轻呢喃,但斛斯云却明明已能听到言语里柔柔的一颤,只好转过身去,把一口气来暗叹。
又似有亮亮莺啼数阵,挂在窗外一角屋檐,将花夜雨思绪一扯,已散成天边的孤鸿。花夜雨步伐早被带到窗边,眉头凝在楼下一里长街。夜色浓稠里,两道身影正就着孤灯飘零。
再看那书生,人已不在了,留着的徒有一纸泥金折扇,七个墨字正静静铺张。
也提起了笔来,缓缓写下:“玉人掌中玉人歌。”吹起的一连风铃轻脆脆唱着,人儿早背了灯光沉默。
字迹一干,花夜雨终于难得的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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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堡。东厢房。
一盏烛台高悬,是夜深了。房间内一个女子却才刚执起一管银针,引了线,在一方红绣帕上刺出“蔷薇”二字。她大概是为某个人而绣的,所以指尖才那么小心翼翼;末了贝齿再咬断丝线,将银针插往髻间,怔怔地望着绣帕出神。
门隙吹寒,幽幽了几个脚步声。女子手帕收回兜里,回过头来看着唐季,中年男子目光殷慈,放一碗莲子粥到花雕橡木台上——“蔷薇,莲子羹温着;……夜了该早点歇息才是。”
被唤作蔷薇的女子也不说话,只取过碗勺吃了,再别过身去不作理会。唐季倒也不气恼,便温言款款:“怎么?你是还生气?”把笑容一敛,脸上多几分愁思,叹叹气道:“唐云已死,还不够你收了心里那股念想么?”
蔷薇目光冷冷一刺过来,但也只单单说了句“不是”而已,便又别了头过去。唐季把手指来回扣在桌面上,临坐在桌沿,却绝不去挨着她,烛火映他的脸,是一线昏暗的霞;蔷薇也把自己藏在猪油一样的暖黄里,要叫看不出痕迹。
这样光景约莫有一刻钟。至少唐季觉得,他似都能听到心中沙漏下陷的声音了。但指节嗒嗒的响,就剪裁出莫名的旖旎。——这让人踟蹰;更在那里,女子的裙摆却有不为人知的丝丝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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