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岂无过人资,多欲为患害。在约每思丰,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车,贵求万钉带,未得求速偿,既得求勿坏。芬馨比椒兰,磐固方太岱,求荣不知厌,志亢神愈忄太。岁燠有时寒,日明有时晦,时来多善缘,运去生灾怪。诸福不可期,百殃纷来会,片言动招尤,举足便有碍。戚戚抱殷忧,精爽日凋瘵,矫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荣无遽欣,患难毋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无依赖。人穷多过我,我穷犹可耐,而况处夷途,奚事生嗟忾。于世少所求,俯仰有馀快,俟命堪终古,曾不愿乎外。
左宗棠家书左子异方伯寄赠《文襄公家书》印本,录其最切要语:既读圣贤书,必先求识字。所谓识字者,非仅如近世汉学云云也。识得一字,即行一字,方是善学。终日读书,而所行不逮一村农野夫,乃能言之鹦鹉耳,纵能掇巍科、跻通显,于世何益,于家何益?非惟无益,且有害也。冯钝吟云:“子弟得一文人,不如得一长者;得一贵仕,不如得一良农。文人得一时之浮名,长者培数世之元气;贵仕不及三世,良农可及百年。务实学之君子,必敦实行”。此等字,识得数个足矣。科名亦有定数,能文章者得之,不能文章者亦得之;有道德者得之,无行谊者亦得之。均可得也,则盍期蓄道德而能文章乎?此志当立。
丈夫事业,非刚莫济。所谓刚者,非气矜之谓,色厉之谓。任人所不能任,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志向一定,并力赴之,无少夹杂,无稍游移,必有所就。以柔德而成者,吾见罕矣。
近来时事日坏,都由人才不佳。人才之少,由于专心做时下科名之学者多,留心本原之学者少。且人生精力有限,尽用之科名之学,到一旦大事当前,心神耗尽,胆气薄弱,反不如乡里粗才,尚能集事,尚有担当。试看近时人才,有一从八股出身者否?八股愈做得入格,人才愈见庸下。此我阅历有得之言,非好骂时下自命为文人学士者也。
我生平于仕宦一事,最无系恋慕爱之意,亦不以仕宦望子弟。谚云“富贵怕见开花”。我一书生,忝窃至此。从枯寂至显荣,不过数年,可谓速化之至,绚烂之极,正衰歇之征。惟当尽心尽力上报国恩,下拯黎庶,做我一生应做之事,为尔等留些许地步。尔等更能蕴蓄培养,较之寒素子弟加倍勤苦力学,则诗书世泽,或犹可引之弗替,不至一旦澌灭殆尽也。
古人经济学问,都在萧闲寂寞中练习出来。积之既久,一旦事权到手,随时举而措之,有一二桩大节目事办得妥当,便足名世。目今人称之为才子,为名士,为佳公子,皆谀词,不足信。即令真是才子、名士、佳公子,亦极无足取耳。
吾湘于咸丰初年首倡忠义,至今二十余载,流风未沫,诸英杰乘时树绩,各有所成,为自来未有盛事。此时正宜韬光匿采,加以蕴酿,冀后时俊民辈出,以护我梓桑,为国干辅。不宜更事铺张,来谗慝之口,而坏老辈朴愿之风也。
吾平生志在务本,耕读而外,别无所尚。三试礼部,既无意仕进,时值危乱,乃以戎幕起家。厥后以不求闻达之人,上动天鉴,建节锡封,忝窃非分,嗣复以乙科入阁,在家世为未有之殊荣,在国家为特见之旷典,此岂天下拟议所能到,此生梦想所能期?子孙能学吾之耕读为业,务本为怀,吾心慰矣。若必谓功名事业,高官显爵,无忝乃祖,此岂可期必之事,亦岂数见之事哉?或且以科名为门户计,为利禄计,则并耕读务本之素志而忘之,是谓不肖矣。
王先谦之立身为学长沙王葵园师,尝与人书云:“平生愿为读书人,不欲貌袭名士;愿为正人,不欲貌袭道学;愿为建言之人,不欲貌袭直谏。”先生立身本末,为学大指,数语尽之矣。
袁昶记张之洞与左宗棠袁忠节公《小沤巢日记》云:“孝达督部出诗四卷枉示,某对公言:”此安石碎金,故当流传世间。‘公笑曰:“那得便尔,殆不过陶公木屑耳!’忆壬午年谒左文襄时,以病在告,予对言:”公晚境可务自全,正宜如裴晋公放意机衡外,收身矢石间耳。‘文襄蹴然改容,云:“吾安敢望裴公!今虱政府,殆不过束缚酬知己,蹉跎效小忠而已。且吾位为宰执,岂容依阿浮沉,专务自全。子言非也。’两公之于诙谐中出庄语,箭锋相直皆此类。”
弛张贵因时孟子为滕画策二,或皮币将事,或效死勿去。魏绛之谋,传称五利,汉过不先,亦师老氏柔能刚之谊,以息事宁人为用。其利败之几,未可以一言定。一策决也,苟利社稷,贵因时弛张耳。吾观至元十二年世祖与宋议和,独松关守将杀使者廉希贤,激世祖之怒,而宋社旋墟。天聪六年,我太宗文皇帝与明修好,赐大同巡抚沈书,议互市;明人治罪,绝边市,有以激王师之怒,而明社遂移。绝之未知其利,通之不闻其害(班固上疏),两国兵交,聘问之使,往来其间,利败之几,岂一端尽哉!(袁忠节跋胡忠简遗象研拓文书后)
袁昶贻书袁忠节公在京曹日,才名甚盛,而实笃志于身心性命之学。余尝闻其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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