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起身,站到燃卿身边。一时间静默蔓延,燃卿只觉置身于一渠浅溪,倏尔被思绪的泥沙覆盖,又被汩汩的水流冲散。假设、质疑,反驳,一切的一切都在脑中转了百遍,却依旧抓不住那个最关键之处。
将死的夕阳,在渐暗的天幕中丢盔弃甲,凄厉却壮美。逆光中,两道并肩的身影被凌乱的光线牵扯得不成形状。
“时候……快到了。”墨流正待说些什么,身后的林中忽又传出一阵窸窣声——
有人在林中穿行。
墨流遂不再开口,两人在那青石旁站了片刻,便有一袭纤瘦身影缓缓出现在那横生交错的草木林中。
素白衣袍风姿玲珑,扰扰墨云木钗斜飞,比之一般脂粉,更显端庄淡雅。那眉眼如春山秋水,若是盈盈含笑,又再添了三分秀致,顾盼神飞间,透出别样的清朗伶俐,却是一眼望上去,便知是极为精明聪慧的女子。
“两位想来,便同是去往尚贤宫的墨者了。”那女子将手中之剑回鞘,自阴影处轻巧翻出,冲着墨流与燃卿一拱手,算是见礼,其姿态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幸而还算及时,没有错过时辰。”她略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在二人一丈外站定,再不靠近一步。对于墨流燃卿而言,且不论这名女子剑术如何,面对一名底细未知的持剑之人,这样的距离算是正好。
只是……
燃卿挑了挑眉,这度未免拿捏得太好了。他看了看面上无甚神色的墨流,将袖中精巧的手弩又捏紧了几分。
“无姽见过二位先生,不知二位怎样称呼?”
“无姽?可是‘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的无姽?”见那女子微变的神色,墨流微微一叹,想来是无错了。
不语先生生前爱极了宋玉的《神女赋》,曾言明若得一女,便取名“无姽”,必倾所有,待之如珠如玉,后来他携妻远走中山,不多年后果真如愿,如今看来必是此女了。
想起不语先生,墨流心中亦添几分沉痛郁结,道:“不语先生之事,还请节哀。”言罢,他微微停顿,似是在考虑措辞,片刻后方继续道:“吾是令尊旧识,墨流,”复又指了指燃卿,“劣徒燃卿,凭吾与不语先生的交情,唤他一声师兄便是。”
无姽听了,倒是很惊讶的样子,面色泛红,神情严肃,似乎颇为紧张。她走到墨流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中山无姽,拜见钜子!”见墨流受礼,她心下有些放松,又微微展露些笑意,走到燃卿面前,道:“见过师兄。”
“无须如此。”燃卿亦还了一礼。微微俯身之下,他这才留意到,无姽的靴子外面,绵绵密密地缠着些动物的毛皮,用毡带细细地绑了一圈,看来极为厚实,若论行走挪移,却是颇多不便。
“无姽是一人来的?”墨流问道,“路上可还辛苦?”
“正是无姽一人。父亲后事料理周全之后,我便启程来了这里,想问问中山那边,墨家有什么安排……我寻思着,中山近来时局安稳,又有父亲门下的墨者帮忙看着,这次的尚贤宫,我是一定要来的。”无姽低声回答道,语气不卑不亢,那沉稳的气度确有当年不语先生的影子,“我自幼便练了些粗浅的剑术与轻身功夫,一路上寻来这里,却也不十分辛苦。”
她眉目一转,见燃卿的视线落在她的靴子上,当下便明白了他的疑惑,有心解释,又道:“无姽自幼身体不好,足下沾不得凉水,平日里不至于如此,只是今夜得入尚贤宫,提早做了些准备,倒让师兄见笑了。”
“怎会,”燃卿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笑道,“幸有师妹解惑,燃卿方才知晓,要入尚贤宫,得走水道。若非师妹之故,师尊这次可真是难倒我了。”
的确,平日里珉江上都是风旋,动辄掀起巨浪,是故燃卿一早便否定了这条路。但若是每到特定时辰,风浪止息,以舟楫便可交通往来,倒也十分便利。至于更细微之处,以无姽的态度亦可推断几分。
“那进山处的传舍,想必是墨家所置。当传舍中的墨者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便会在传舍顶端绑上不同颜色的幡,用以表达不同的信息,尚贤宫中墨者便会依此作出不同的应对。”以燃卿想来,无姽正是在传舍处得知的消息,方能在初遇之时一举道破他与墨流的墨者身份。
“确是如此,”墨流微微颔首。
此刻天际早不复前时炽霞狂华,夕照业已黯淡得仿佛落幕,他的双眸却比东升的皎月更为明亮,恍若万千星辰点点镶嵌其中,令人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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