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普希金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十九岁。
列宁格勒又下起了连绵的春雨。
列宁格勒人已经习惯了春天的阴雨:柏油路像上了一层油一样闪着白光,疾驰而过的车轮带起了污浊的泥浆。我坐在画室靠窗的角落里,一边漫不经心听着讲师教授的构图要领,一边出神般的抬头凝望窗外飘过的雨丝。待放课的铃声一响起,我便会抽出储物柜后的长伞,一手打着伞,一手夹着沉甸甸的画架,穿过连绵的阴雨,步行回家。
我的家住在小涅瓦河口的老宅里,离美术学院并不算远。不管刮风下雨,我从来不坐有轨电车,只步行——这是穷学生为了节省买车票的五戈比钱,况且,电车上的工人同志们不喜欢我手里硌人的画架。这倒也好,对一个年轻的绘画者来说,每天悠悠地撑着伞走过涅瓦大街,带着一丝安逸去欣赏欣赏涅瓦河上的雨景,不失为培养对美的感知力的一条途径。唯一恼人的是涅瓦河上的风——轻柔的春风吹斜了细雨,像绒毛一样四面八方飞散开来,就算撑着一把大伞也免不了被雨水沾湿身体。列宁格勒的春雨不像雨,而更像朦胧的雾。行人和汽车在茫茫的雾里穿行,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积满了水,水坑泛起的白光像是点亮了无数盏煤气灯。
一天傍晚,雨下得比平时稍大些,天空也比往常昏暗。放了课,我一手提着画架,一手笨拙地撑着伞,一摇一摆地冲进了雨幕。
华灯初上,涅瓦大街上,喀山大教堂的钟声穿透了朦胧的雾气,在空中沉闷地颤抖。涅瓦大街上,阶沿的花岗石积了薄薄的一层雨水,行人们为防滑倒,走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减慢了速度,不一会儿,冬宫对面的桥上竟排起了长队——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小心翼翼地走着,头顶上花花绿绿的雨伞挤在了一起,冰凉的雨水顺着伞骨淌下来,滴到人裸露着的脖子里,引起一阵阵“哎呦哎呦”的怪叫。
人群走过了湿滑的花岗石地面,便一哄而散,匆匆地各自朝目的地快速奔去。在匆匆散开的人群中,我突然看到一个姑娘——她手里没有撑伞,身上也不见披雨衣,她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雨水沾成了深色,潮湿的头发一绺一绺蜷在雪白的额头上。
她一定是刚从地铁站出来的,出门时还没下雨,所以没有随身带伞。我想。
“阿嚏——”她走过我身边时,突然打了个喷嚏,矮小的身子在雨里微微地哆嗦起来。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怜爱之心。
列宁格勒的三月,涅瓦河正在融雪,随便在什么地方,朝空气哈一口气就会化作一道白烟。这是零上三四度的天气啊!而这女孩子,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绒线衣,况且这是这单薄的绒线衣也好像已经被雨水沾得湿透……
我又仔细看了她一眼:娇小的身躯,雪白的脖颈,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丝迷人的红晕……而那双眼睛——天哪,我该如何形容她那双眼睛呢?不算大,但是却像贝加尔湖那样清澈动人,像墨绿色的涅瓦河水那样深邃——这眼神分明是在平静中悄悄诉说着什么……对,是哀伤,淡淡的哀伤,我看出来了……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头发——被沾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前额,散发出珍珠一样的光泽,而一簇簇从头巾里露出的黑发中,夹杂着一抹鲜艳的红色。
红色?
我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忍不住扭过头仔细端详起来:那是夹在头发上的精美发饰,像几根带花的枝条,从被沾湿的头发中生气勃勃地伸出头来——不,不是像带花的枝条,它们本身就是枝条上开着的花朵!
我想象着,是不是这个淘气的少女途径普希金公园时,看到了早春的第一支花朵,便顺手折了下来,插在头巾里作为装饰。这一小簇深褐色的枝条上,挂满了无数红艳艳的花朵——开发的,还有含苞待放的粉红色花骨朵,花儿被丝丝的雨沾湿了,就像在沐浴清晨的薄雾,生机勃勃。
哪有直接往头发上插鲜花的呀!真是个调皮的姑娘。我禁不住嘴角抹出一丝淡淡的笑。
这时,姑娘的头转了过来,猛地发现我在悄悄窥视她。突然间,她雪白的脸颊变得绯红,身体似乎也颤抖得愈发厉害了,我看见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满,又有一丝恐惧……我们的目光相触,她猛然间扭过头去,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头巾,朝着宽阔马路急匆匆地跑去,冲进了绵绵的雨幕……
就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触动,一种由身体里荷尔蒙所触发的奇妙情愫——那一年我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少!
我情不自禁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犹豫了两秒钟后,把我的雨伞移到了她的头顶。
姑娘开始没注意我跟了上来,猛地回头看到我的身影,大吃了一惊。
“我是想……可能……”我语无伦次地对姑娘说。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我的心跳可能比那姑娘的还快。
姑娘盯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有一丝惊恐。
“我是……我是列宾美院的学生,学画的……”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朝他扬了扬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画架,“我想,或许我们同路……我有雨伞……”
姑娘依然看着我的眼睛,但她的眼神比刚才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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