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和二年,山南西道,利州。
利州地滨嘉陵江东岸,扼秦蜀要冲,东北有栈道可通汉中,南入嘉陵江通巴阆,西入剑门趋成都,自古就被称为“剑南门户”,是入蜀通道—金牛道的重镇。
因秦惠王伐蜀,五丁开路的故事得名的金牛道,历来就是入蜀的咽喉要道。自秦之后,由汉中到蜀地必取道于此。肃宗至德元年,安史之乱中,哥舒翰兵败潼关,朝廷震动,玄宗避入成都,便是由长安西走,经褒斜道转金牛,循道至蜀。
金牛道虽然以最北端金牛县为起点,但三泉至利州的陆路,以栈道为主,最为难行,尤其以途中九折、五盘、望云、九井,大小漫天各处,更是险峻。李太白《蜀道难》中所称的“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大抵就是说得这段路程。
时值十一月,虽是仲冬季节,利州气候却和剑南相似,由于巍峨的秦岭隔绝了南下的寒冷,加之所处群山环抱,大江中流,因此地气湿热,春来较早。烟雨迷离中,嘉陵江自三泉县缓缓南下,在大滩附近转了个弯,临江山势顿然险峻,两岸陡崖对望,远近群峰如攒,一条狭窄的栈道从悬崖中凌空而出,于苍松花树之间盘旋五折。据栈道四望,小块小块的畲田缀着民居隐没于舒卷的烟霞当中。
五盘岭驿就坐落在栈道开阔之处,背山面河。由于处地险狭,驿站规模较小,分上下两层,楼上为驿舍三间,楼下大门正对大堂,左右两厢一边是驿长住所,紧挨着库房,另一边是驿卒住所,紧挨着马厩。驿站依山石树木,别无其他装饰,只有数十枝野梅,环绕着驿馆,在濛濛的细雨里,开着繁密的白花。
三两个驿卒靠着墙根,缩头缩脑地打着盹,一个打着哈欠的驿长从住所踱了出来,望了望两边的栈道,嘟囔了几句,又慢悠悠地踱进了中堂。此时的五盘岭驿颇显冷清,自去年十月刘辟据剑南西川反叛朝廷被彻底平定之后,原本兵荒马乱的驿路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说高崇文离蜀,几乎搬空了蜀都的府库,但毕竟祸害的是成都,和山南西道利州辖下的五盘岭毫无干系。甚至连出川赴邠宁的时候都没有在五盘岭驿歇脚,好几十船满满当当的箱子从阆州经水路直接去了兴州,驿馆中只听了一整天的纤夫号子。
此时早食刚过,日头未起,雨渐渐停了,北边栈道上隐约响起了驿马的铜铃声,一个高大的驿卒从马厩里钻出来,往来路上望了望,只见影影绰绰地有四人四骑从驿站北端走了过来。驿卒迟疑地听了一会,踢了踢在墙角边歪七扭八的几个同伴,操着一口巴中腔嚷着:“柳二、李三,有人进驿了,你们几个去看看要不要挽马,还在抓梦脚!”说完,转身走进中堂去寻驿长。
几个驿卒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却见来人已经上了驿馆的台阶,正往大门走了过来,前头一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头戴软脚皂纱幞头,身着紫色圆领长袍,腰系青玉悬环带,脚蹬乌皮六合靴,日角珠庭,不怒而威。紧随其后是两个牵着驿马的青袍文士,一个年纪稍长的约摸四十五岁上下,面貌清奇,长髯飘飘,另一个约摸四十岁上下,身形瘦小,相貌极为平常。走在两人背后的,是一个健硕的力士,一副仆从打扮,背弓挂剑,身穿蓝白交领半臂,下着白色长裤,腰系红色短裳,一手挽着一匹高头大马,一手挽着一匹矮脚驿马。
几个驿卒还没来得及上前招呼,驿长已从中堂匆匆奔出,迎着来人,躬身施了个礼,问道:“诸君往来辛苦,不知是否在本驿暂歇,如果要入驿歇息,还请出示传符,以便检校。”打头那位紫袍中年人摘下腰间鱼符递了过去,拱手道:“我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奉圣命赴任剑南西川节度使。这两位是李从事和裴从事,一并与我赴任。此行用驿马三匹,私马一匹,传符在家人武忠处,驿长但请查验。”
驿长恭谨地接过鱼符,略一检视,只见镶金的鱼符上书:“同平章事剑南西川节度武”,忙递了回去,一撩长袍下拜道:“山南西道利州兵曹治下五盘岭驿驿吏刘仁勇见过武相公,敝州李使君得知相公坐镇西川,命我等日夜守候各驿馆关津,今日能在本驿有幸伺候相公,实在是小吏的福气。”武元衡见这驿长一介武夫,却硬是磕磕绊绊着把这一大段文绉绉的话说完,不由得捋须一笑,对身后两人道:“常容、中立,我看今天我们也走了不少路程了,就在这里歇息一阵吧。”
两位从事忙答应了一声,将马绳丢给伺立在旁的驿卒,整了整袍袖,紧跟着武元衡向驿馆内走去。驿长唤过那报讯的驿卒吩咐了几声后,小跑着到三人前头引路。五盘岭驿中堂狭小,楼下一层没有安排休息用的馆厅,一应休憩住宿都设置在楼上的三间驿舍当中。驿长引领着三人径直穿过中堂,沿着山墙根上的台阶往楼上走去。
几人上得楼来,都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驿楼虽不高,但正当五盘岭栈道的最宽处,视野相当开阔。凭栏远望,蜀山苍翠如烟,江水蜿蜒如带,云遮雾绕之间,宛如仙境,微风拂来,暗香轻透,落梅纷纷如雪。
众人沉醉良久,武元衡叹息道:“杜少陵曾有《五盘岭驿》诗说:‘五盘虽云险,山色嘉有馀。’以前读来只觉得遣词简洁,今日亲临此景,才明白其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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