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往生路。
沈毅走了之后,就只剩下候鬏一人在他师父的门前静立。
他没有和自家师父说太多的话,只是从搁在一旁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了另一套祭品,并排摆在师父的墓前。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盘腿坐下,也不顾刚下过雨的地面湿凉。
候鬏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不是因为面对着他家老头的坟墓,而是,他真正需要面对的,是和他家老头并排的那座墓碑。
一块无字碑,上面只贴着一张照片。大概是二十七八的青年样子,面容是普普通通的阳光帅气,绝然没有如今他正顶着的这张脸的精致如斯。
候鬏平时和邻居谈笑的时候,曾经半开玩笑似的说自己不要在墓碑上刻字,防止这闹眼睛的名字在他去后还要受旁人嗤笑。那个时候候鬏大概十几岁,因为考试忘写名字而被老师罚写一千遍,写完了之后他恨不得给自己改名叫“丁一”。
以豪门小少爷的身份醒来之后,他也曾经打探过自己的身后事,并没有太深的探究,只是简单的询问了一下自己是如何入土。稍稍打听才知,是周遭二十几年的老邻居为他选了在自己师父坟旁边的墓地,少年时候的玩伴也回忆起他当年的笑语,然后,竟真的如此执行。
候鬏看着自己的坟前干净的方寸之地,忽然摇头轻笑。
足够了。
他接受自己的今生,也不否定自己的过去。而在已经过去的过去,哪怕有一个人还能在心里留下关于他的记忆,那么,也就不算他枉费了若许年华。记得他童年稚子之言的玩伴,帮他妥帖收拾身后之事的看着他长大的爷爷奶奶,每年为他扫清埋骨之地的叔叔阿姨,零零总总,虽然已经是不可触及的温暖,但是,谁又能否认,那些温暖不是真正存在的呢?
候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照片上的自己。然而,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的伸了过来。
候鬏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那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确有一些突兀。然而那方寸之间的突兀,却仿佛是经年的力量挤压,关节一次次的磨损,而后自我修复而成的。手背上依稀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疤,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上带着茧子,而虎口处的茧痕也是鲜明。
候鬏不必有其他多余的猜测,瞬息之间就认出了那双手的主人。他生平所交之人只有,只得李斯横一人有着这样的一只手。或者说,仅得李斯横一人,值得他这样费尽平生所有的心思去细细揣度。
李斯横比候鬏高上许多,如今,候鬏是盘腿坐在地上,而李斯横则是半蹲在他的身后。李斯横一手轻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将上面细小的灰尘抹去,而另一只手则绕过候鬏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用力扣在了怀里。
他知道,他的小少年正在经历一场多么残忍的事情,即使,作为当事人的候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悲伤的。
但是,但凡是人类,除了强迫自己不断适应之外,哪有能够真正淡然的面对自己的生死的人了。而那道墓碑,就是真真切切的隔开他的小少年的前世和今生的标志。李斯横不能说他有多心疼,因为这本来就是一腔无处安放的温柔。
他所能够做到的,只是将少年微凉纤细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胸膛,臂膀,温柔,守护。无论候鬏需要不需要,这是李斯横全部想要给予他的东西。
这是他全部的爱,遗世而温柔。
候鬏被李斯横真个拥入怀中,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吓,相反,是一种不知何时弥生出来的安心。他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修长的脖颈后仰,整个脊背也顺势放松。他就这样全然没有防备的,也不给自己留丁点保留的躺倒在李斯横的怀里。
少年的这一连串的动作来的突然,李斯横是蹲着的姿势,常人这样蹲着,如果有人忽然仰过来,那么必然是蹲不稳的。而李斯横毕竟受过专业训练,安稳的蹲着,任由少年后仰之后,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轻轻的亲吻候鬏的鬓角,假装没有察觉到少年眼角的濡湿。从缅甸回来的一个月时间,足够他理清很多事情。
李斯横一直都是知道,自己很在意怀里的这个少年。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而是最初的时候,这个少年入住了一个对他来说了不得的躯体。
他曾经那么深入的进入过少年的身体,不是肉1体上的纠缠,而是藉由一个躯壳而进行的灵魂上的交割。李斯横很多次夜班梦回,都会轻笑出声。这是属于他和候鬏的羁绊,甚至逾越了亲人的界限。
而这个少年既然已经决定将前生事尘封,那么,他也不必再提。只要,他一直在候鬏身边,走过以后的路就好。
这一世,对于他们来说,既是今生,又是来世。而若一如候鬏“活在当下”的性子,李斯横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的来世。所以,就要拼尽全力去珍惜如今这还能够好好相拥的今生。
如果,前世的记忆是一种羁绊,那么李斯横便去用力铭记。
如果不幸,前世的记忆是一种累赘,那么,就割舍掉这累赘。
候鬏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心性也会坚毅到不输李斯横。他用最惨烈的方式逼迫自己诀别。作为市井小民的候鬏已经死去,变成一方无字碑,立在他师父的附近。虽然方式很牵强也最是无用,但是终归,算是他偿还老头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作为豪门子的候鬏活了下来。他应当庆幸自己重生的家庭很是单纯,并不需要他去操心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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