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冬,征还内台。明年,考察天下官。已而病作,请告。病益侵,乞还乡。天子许之。行至东平安山驿而薨,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也,年五十有七。
公仕宦二十馀年,未尝一日居家。山东获贼,湖广营建,东南平倭,累有白金文绮之赐。而提督采运之擢,旨从中下,盖上所自简也。祖、考、妣,皆受诰赠。母杜氏,封太淑人。所之官,必迎养,世以为荣。公事太淑人孝谨,每巡行,日遣人问安;还,辄拜堂下。太淑人茹素,公跽以请者数,太淑人不得已,为之进羞膳。平生未尝言人过,其所敬爱,与之甚亲;至其所不屑,然亦无所假借。在江陵,有所使吏迟至,公问其故。言方食市肆中,又无马骑。故事:台所使吏,廪食与马,为荆州夺之。公曰:“彼少年欲立名耳。”竟不复问。周太仆还自滇南,公不出候,盖不知也。周,公乡里前辈,以礼相责诮,公置酒仲宣楼,深自逊谢而已。为人美姿容,自少衣服鲜好,及贵,益称其志。至京师,大学士严公迎谓之曰:“公不独才望逾人,丰采亦足羽仪朝廷矣。”所居官,廉洁不苛。采办银无虑数百万,先时堆积堂中,公绝不使人台门,第贮荆州府。募召商胡,尝购过当,人皆怀之。故总督三年,地穷边裔,而民、虏不惊,以是为难。是岁,奉天殿文武楼告成,上制名曰皇极殿,门曰皇极门;而西宫亦不日而就。天子方加恩臣下,叙任事者之劳绩,而公不逮矣。
娶顾氏,封淑人。子男五:延植,国子生;延节、延芳、延英、延实,县学生。女四:适孟绍颜、管梦周、王世训;其一尚幼。孙男七:世彦,官生;世良、世显、世达;馀未名。孙女六。
余与公少相知,诸子来请撰述,因就其家,得所遗文字,参以所见闻,稍加论次,上之史馆。谨状。
归熙甫归氏二孝子传
归氏二孝子,予既列之家乘矣,以其行之卓而身微贱,独其宗亲邻里知之,于是思以广其传焉。
孝子讳钺,字汝威。早丧母,父更娶后妻,生子,孝子由是失爱。父提孝子,辄索大杖与之,曰:“毋徒手,伤乃力也。”家贫,食不足以赡。炊将熟,即諓々罪过孝子。父大怒,逐之,于是母子得以饱食。孝子数困,匍匐道中。比归,父母相与言曰:“有子不居家,在外作贼耳。”又复杖之,屡濒于死。方孝子依依户外,欲人不敢,俯首窃泪下,邻里莫不怜也。父卒,母独与其子居,孝子摈不见。因贩盐市中,时私其弟,问母饮食,致甘鲜焉。正德庚午,大饥,母不能自活。孝子往,涕泣奉迎。母内自惭,终感孝子诚恳,从之。孝子得食,先母、弟而已有饥色。弟寻死,终身怡然。孝子少饥饿,面黄而体瘠小,族人呼为菜大人。嘉靖壬辰,孝子钺无疾而卒。孝子既老且死,终不言其后母事也。
绣,字华伯,孝子之族子,亦贩盐以养母。已又坐市舍中卖麻,与弟纹、纬友爱无间。纬以事坐系,华伯力为营救。纬又不自检,犯者数四。华伯所转卖者,计常终岁无他故,才给蔬食,一经吏卒过门辄耗,终始无愠容。华伯妻朱氏,每制衣,必三袭,令兄弟均平。曰:“二叔无室,岂可使君独被完洁耶?”叔某亡,妻有遗子,抚爱之如己出。然华伯,人见之以为市人也。
赞曰:二孝子出没市贩之间,生平不识《诗》、《书》,而能以纯懿之行,自饬于无人之地,遭罹屯变,无恒产以自润而不困折,斯亦难矣!华伯夫妇如鼓瑟,汝威卒变顽嚚,考其终,皆有以自达。由是言之,士之独行而忧寡和者,视此可愧也!
归熙甫筠溪翁传
余居安亭,一日有来告云:“北五六里溪上,草舍三四楹,有筠溪翁居其间。日吟哦,数童子侍侧,足未尝出户外。”余往省之。见翁颀然皙白,延余坐,瀹茗以进。举架上书,悉以相赠,殆数百卷。余谢而还,久之遂不相闻。然余逢人辄问筠溪翁所在。有见之者,皆云:“翁无恙。”每展所予书,未尝不思翁也。今年春,张西卿从江上来,言翁居南懈浦,年已七十,神气益清,编摩殆不去手。侍婢生子,方呱呱。西卿状翁貌,如余十年前所见加少,亦异矣哉!
噫!余见翁时岁暮,天风僚栗,野草枯黄。日时晡,余循去径还,家妪、儿子以远客至,具酒,见余挟书还,则皆喜。一二年,妻、儿皆亡。而翁与余别,每劳人问死生。余虽不见翁,而独念翁常在宇宙间,视吾家之溘然而尽者,翁殆如千岁人。昔东坡先生为《方山子传》,其事多奇。余以为古之得道者,常游行人间,不必有异,而人自不之见。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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