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婺市,公共交通还没有发达到公交站随处可见,有些偏僻的地方,坐公交,可能要走出一两里路,要是不顺路,很抱歉,那得走更远。
作为外来户,江家租住在婺市南城区的城郊,那里公交站少且间隔远,江不器常常要走出七弯八拐的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家。
不过,有时候,父亲也会骑着他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来接。
前世的时候,江不器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父亲来接他,因为那辆掉漆严重的自行车,会让他年少的自卑,变得沉甸甸的。
现在嘛,江不器想见父亲,想见那辆破自行车的心,却是非常急切。
很不巧,他重生在国庆假期过后,都过去快六天了,还没见着双亲,想家的心情无疑是急迫且躁动。
当然,之所以那么想见父亲,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对二老深怀歉疚。
前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亏欠且不去说,创业后疏于关心父母的遗憾也先不提,最让江不器懊悔的,其实还是年少时的无知任性。
婺市是市府所在,本地孩子大多家境不错,而到了学龄后,为了让他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父母就从婺市辖下的农村,来到婺市打工,他自小就和这些城里的孩子一起学习生活。
最开始,年幼的他,并没有不适yc市的生活,但随着年龄渐长,有了虚荣心之后,情况就变了。
他开始羡慕本地的孩子,羡慕他们身上穿着的名牌,羡慕他们口袋里不仅是钢镚的零用钱,羡慕奔驰在他们脚下的高档山地车,以及众多众多。
这种得不到的羡慕,最后变成了内心里的深深自卑。
而自卑,让他开始埋怨出身,埋怨父母。
再然后,埋怨演变成了他和父母的诸多矛盾,以及冲突。
争吵,摆冷脸,甚至种种刻薄到不该从他这个年纪孩子口中冒出的尖锐话语,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伤了父母的心,也让他在家里和学校,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当然,本质上,无论是他在学校里的外向多言,还是家里的沉默尖锐,都是虚荣心在作祟。
他在学校需要用笑脸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弱,而在家里,父母会用他们的胸怀包容他的撒野,他可以肆意妄为。
如今回想起来,江不器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不堪。
只可惜,没能重生的更早些,很多过错,无法挽回。
回家的公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接近了到家的站点。
遥遥的,江不器如愿看到了父亲。
此时的晚霞,已经只剩下渺远的些许余晖,天色笼罩在一片黯哑中,尚未开发的城郊,并不像市区那样被初上华灯簇拥,只有昏黄的寥寥几盏街灯,点缀着即将入夜的清寂。
他的父亲,双手扶着车把,站立在简陋的站牌下,街灯拉长了他的身影,也打亮了他张望向公车的面孔,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久违又熟悉。
不由的,江不器想起了一首歌名:爸,我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2000年,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温馨,没有那么多的私人轿车堵成长龙,也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分割天空,目光还能被星辰吸引,空气也可以随意大口呼吸,他仍被父母的羽翼所庇佑。
真好。
下了车,照面,父亲只是笑着冲他拍了拍车座,没说话,江不器也没有。
他分开双腿,用孩提的姿势坐上自行车后座,父亲惯例地叮嘱了声“坐好”,马路上就只剩下了车轮向前滚动,和链条齿轮相互摩擦的声响。
哦,还有风摩挲着耳廓的时光流淌声。
过了马路,进入居民区后,回家的路,就变得崎岖起来。
城郊的公共基础建设,并没能跟上市区日新月异的步伐,90年代的石子路沿用迄今。
自行车开始变得颠簸,父亲骑车的速度也有所放慢。
偶然间,江不器注意到,车轮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车辙,就好像一条记录着当下的轨迹。
而这样的轨迹有很多,交错延伸向这里的千家万户,下雨时会被泥泞吞没,晴朗时又会被描摹出来。
经过一片又一片低矮的农民房,再穿梭过一座石桥后,家就近在眼前了。
附近不时传来土狗的吠声,下了车,站在河岸上,能看到河边的那片芦苇已经开花。
初升的月光,照亮了淙淙远去的河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江不器仍记得每当这时,父亲特别爱唱《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实际上没有那么壮阔,但更有小城的写意。
父亲提着自行车,走下了河岸边的阶梯,江不器在河岸边短暂停顿后,快步跟上。
由于这边住的人不多,又都是老式开窗很小的青砖房,路灯分布得也有些稀疏,巷弄还狭窄,回家的最后一段路,有些阴森晦暗。
在小的时候,一贯思维活跃的江不器,总是会担心,那些无处不在的拐角、门洞或阴影里,会突然窜出什么妖魔鬼怪。
哪怕没有妖魔鬼怪,仅仅是一只猫,或是一条狗,从狭长晦暗的巷弄中忽然钻出,其实也怪吓人的。
即便是长大后,走这样的夜路,江不器偶尔还是会提心吊胆,一点小小的动静,都可能让他神经紧张。
但此刻有父亲伟岸的身躯,在前面引路,江不器走得分外踏实。
这时候,江不器发现,在父亲面前,他还是会潜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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