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戚珏十四岁。
他静默地立在雪地上一天一夜。半夜飘起零星的雪,落在他的肩头,他垂着的睫毛上。
对于戚珏而言,他最后的一个亲人要离他而去了。可是直到洛神医故去,戚珏都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他还记得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后的天气,洛神医把他拉到身前,说:“孩子,老夫恐怕等不到你重见光明的那一日了。我收你为徒,将毕生医术传授于你,你自医如何?”
起风了,很冷。
恐怕又是一场暴雪要来。
戚珏缓缓合上眼,睫毛上沾着的湿气打湿了他的眼。
他虽然看不见,可是这些年洛府就像他第二个家。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在他的心里。
今天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戚珏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忽又顿住。
他想起了那个小女孩。
他从未见过她,只是这一年时常听洛神医说起那个小女孩可怜的伤势。
戚珏微微犹豫,还是朝着那个女孩的住处走去。
戚珏的听力比一般人要灵敏,所以他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小姑娘微弱的哭泣声。带着一丝淡淡绝望和无助。等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就闻到了屋子里那股浓浓的药味、血腥味儿,还有皮肉腐烂的味道。
戚珏蹙眉。
最终,他还是根据小姑娘微弱的气息走到了浴桶那里。他把她从冰凉的水里捞出来,小姑娘几乎是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一双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脏水和血水染脏了戚珏雪白的袍子,他几乎下意识就想将怀里的小东西丢出去。
然而,鬼使神差的是他不仅没有把她丢出去,还越发用力抱紧了她。
戚珏用自己的袍子将光裸的沈却包在怀里,带着她回到了沉萧府。
怀中微微战栗的小姑娘,竟是让戚珏在沈却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刚刚眼盲那段时间的绝望和无助。
于是,他想救下她。
好似救下自己。
沈却被戚珏抱回沉萧府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昏厥了,可是她的手还死死攥着戚珏的衣襟。
戚珏摸索着去拉沈却攥着自己衣襟的手。
入手,湿漉漉的,黏糊糊的。戚珏不小心抓到了她被烧伤以后血肉模糊的伤口。
小姑娘在昏迷中吃痛地轻哼。
她的伤竟是比戚珏想象得还要严重。
戚珏弯着腰立在床边好一会儿,最后侧躺在床榻的外沿儿,任由衣襟被她攥着。
外面刮起了大风,呼啸而来撞击在门窗上。
戚珏侧耳去听,身边的小姑娘不断发出呓语,左右不过呼救和轻泣。
他探出手,碰到沈却藕段似的胳膊,冰凉冰凉的。
戚珏蹙眉,随手拉了棉被,给她盖上,又往前倾了倾身子,将小姑娘拥在胸口。
冰凉冰凉的,像个小冰球。
沈却左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舀着粥吃,她每吃一口就抬起头看一眼窗口的戚珏。吃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东西。
戚珏将剪好的药草归拢到盒子里,开口:“吃饱了吗?”
“饱了!”沈却急忙将勺子放下,一双小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坐得规规矩矩的。
戚珏侧耳听了一瞬,嘴角便微微上扬,道:“不用如此,我是个瞎子。”
沈却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戚珏,“不可能!”
“为何?”戚珏打开一个明黄的细口小瓷瓶,闻了一下。
“你的眼睛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瞎子呢?”沈却微微偏着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戚珏的神色一顿。
他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将摆在桌子上的小瓷瓶依次收到盒子里。
沈却仔仔细细盯着他的动作,一会儿看着他的手指,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真的是个瞎子吗?
沈却忽然鼓起勇气,说:“我把我的眼睛给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戚珏手里的瓷瓶差点脱了手。
“能走路吗?”戚珏问。
沈却猛地点头。
她想起戚珏说他的眼睛看不见,又急忙说:“能!”
戚珏便轻声说:“过来。”
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沈却犹豫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下去。
脚踝抽痛,她小小的身子整个栽在地上。
她的脚背、脚踝还有小腿上都有伤。自从那场火灾后,这一年的治疗中,她从来没有走过路。可是她很担心戚珏会嫌弃她不能走路而把她赶出来。
爹娘不要她了,连奶娘和囡雪也不见了,一定是嫌弃她麻烦。
沈却越想越委屈,坐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沈却哭着哭着,模糊的视线里,就出现一片白色的身影。
她仰起头,就看见戚珏站在自己面前,而且皱着眉。
一定是嫌弃她哭闹。
沈却急忙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了。
戚珏侧耳去听。他有些疑惑,前一刻还哭得伤心,现在怎么忽然就止住了?
“我、我能站起来的!”沈却忽略擦了眼泪,扶着身后的椅子使劲儿站起来。
疼。
哪儿都疼。
抓着椅子扶手的手背疼,整条腿都疼。
戚珏静默地立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里,伸手一拉,就将沈却抱在膝上。
“都哪里有伤?”戚珏柔声问。
沈却眨了下眼,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戚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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