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但那个神态,是摆明了不大愿意“嘉纳”的。
气氛尴尬。
“博公,”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八旗改革,迄今尚止于外省驻防旗人,未及在京旗人,原因呢,大伙儿都是晓得的:外省驻防旗人,生计艰难,习气不深,同宗室、勋贵的瓜葛,也少得多,容易措手。”
微微一顿,“在京旗人,刚刚好倒转了过来,他们习气深重,生计也没有那么艰难,同宗室、勋贵之间,更是枝连蔓牵。八旗改革,改到他们头上,便有无从措手之苦。我记得,言及于此之时,你曾经喟然长叹,说了这么一句话,‘打着不走,赶着倒退,真正是无可奈何!’”
文祥默然,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曹毓瑛见文祥似有所动,心中暗喜,继续说道:“在京旗人,吃不得胼手砥足、筚路蓝缕的苦,朝廷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强行把他们赶到东北去,‘买断旗龄’,在他们这里,就卡死了!”
微微一顿,“这一次神机营之乱,于改革京八旗,是一个极好的契机!——这一次的机会不抓住,再去哪里寻把这班大爷请出北京、请到东北去的机会?这一次,真正是天赐良机,抓住了,改革京八旗的口子,就彻底打开了!”
“是啊!”许庚身说道,“说的俗点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顿了一顿,“京八旗若改得,其他自然更不在话下——今后,八旗抖擞一新,国家轻装上路,于旗于国,不都是善莫大焉?”
“琢如,星叔,”文祥说道,“你们说的都对,可是——”
顿了一顿,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个口子,开的太深、太痛了!”
曹毓瑛、许庚身对视了一眼。
“博公,”曹毓瑛说道,“改革八旗,秉持的是一个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路子,可是,再怎么‘循序’,再怎么‘渐’,终究是要‘难’、要‘进’的呀!”
文祥不说话了。
郭嵩焘看了一眼关卓凡,说道:
“我想起王爷说过的一个譬喻了。王爷说,‘改革’这件事情,犹如过河,挑水最浅的地方下水,慢慢儿的,水愈来愈深,到了河中央的时候,水就是最深的了。这个时候,有的人,心里边儿怕了,就会退了回去,这个河,自然就过不成了——想过河的,就得提着气儿,继续往前走!”
在座诸人,包括文祥,都凝神倾听。
“一过了河中央,”郭嵩焘继续说道,“水就开始变浅了,这个河,就过的愈来愈快,愈来愈轻松,最终达到彼岸——这个‘改革’,就终于成事了!”
曹毓瑛、许庚身齐声说道:“筠公说的好!”
话音一落,两人齐齐一笑,转向关卓凡,齐声说道:“哦……是王爷说的好!”
“筠仙说的确实是好!”关卓凡也是一笑,“我不是自卖自夸——筠仙说的,比我的原话还要透彻!”
随即敛去笑意,正容说道,“现在,改革八旗,正是进入‘深水区’的时候,何去何从,端赖诸公之决断!”
“‘深水区’——”曹毓瑛赞道,“王爷譬喻极精!”
微微一顿,“事已至此,咱们已是‘宛在水中央’,是迎难而进,最终到达彼岸,还是畏难而返,以致前功尽弃,诸公——”
说到这儿,打住了话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关卓凡和曹毓瑛,都说了个“诸公”,不过,大伙儿都晓得,关、曹二人话中所指,其实只是“博公”一人。
关卓凡神态闲适,曹、许、郭三人,却都看向文祥。
压力山大啊!
文祥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看的出来,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王爷,琢如、星叔、筠仙,你们说的都对——”
你们说的都对——方才,您好像也这么说过一句?
既如此,接下来,恐怕就是——
“可是,我是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果然。
曹、许、郭三人,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关卓凡虽然面色如常,但细心的人,还是能够看出,轩亲王眉毛微微一挑,眼中波光,一闪而过。
“王爷和筠仙的‘过河’之譬喻,”文祥说道,“我也是赞同的——王爷马首在前,我绝不敢不附骥尾,畏难而退!”
顿了一顿,“林文忠说过,‘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两句话,王爷素以之自况,文祥既追随王爷,林文忠这十四个字,亦置之座右,不敢或忘!这一层,诸公大约不会疑我!”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是自然的!”
曹、许、郭三人,也一齐点头称是。
“我想,”文祥说道,“这个改革,确实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此时此刻,若畏难而退,不错——必致前功尽弃!可是,正因为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每迈出一步,才不能不分外小心,以免一步踏空——此时此刻,水深莫测,水流湍急,一步踏空,也是有……没顶倾覆之险的!”
顿了一顿,“这,大约也不错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不错!”
曹、许、郭三人,相互以目,却没有吭声。
“外省驻防八旗,”文祥说道,“买断旗龄,开荒东北,大体上,都是自愿的,没有多少强迫的情形。可是,叫神机营‘出旗’,即便仿买断旗龄之例,给三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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