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着“徽州会馆”四个字,汪直感慨万分,两个多月前自己从这儿逃窜出城,数十年聚拢的实力损失大半,沦落至此,而当日陪在自己身边的徐碧溪、刘蛟等亲信十不存一。
在两个多月内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后的自己回到这儿,身边只有一位老人,汪直转头看向钱锐,“犹记得当年先生喜松萝茶,徽州会馆必有上品。”
钱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自从弟弟钱锐嘉靖三十年起复徽州府通判后,钱家人就习惯了喝松萝茶……连钱渊在明前龙井之前也是以松萝茶为主。
迈步进了徽州会馆,汪直受到无数同乡的欢迎……事实上,在徽州府,汪直已经成了传奇。
纵使这一次汪直实力大损,但也不妨碍汪直在这儿得到热烈的欢迎。
天下各省各府经商者数不胜数,但以地名称呼的只有两地,一是晋商,一是徽商,如浙商闽商粤商等都是后来者,虽然抱团但也规模、凝聚力远不如晋商徽商。
徽商最早以贩卖竹、木材、瓷土、生漆、墨砚为主,以新安江为途,足迹遍布东南各处,后又侵入扬州,掌控了过半盐业,在东南有无徽不成镇之说。
但徽商出现这么多年,有“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六七岁,门外一丢”之说,外出经商者数不胜数,阶层已经渐渐有固化的迹象,从一个小伙计做到富甲一方,太难太难了……而汪直给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在汪直这个偶像级人物的表率下,无数徽州人前仆后继沿着新安江来到浙东沿海讨生活……事实上,这个轨迹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汪直也不是唯一的偶像,他曾经的老板许家兄弟,曾经的敌人徐惟学、徐海,刚刚或叛或死的义子王一枝、徐碧溪、刘蛟也都是徽州人。
一番热闹的寒暄后,主持会馆的许尚将汪直请入后院小厅,“重启通商月余,五峰兄这才来……可是嫌弃小弟那日未去舟山?”
“说哪里话。”汪直叹了口气,“舟山大乱你又不是不知晓,真去了说不定……”
许尚斟了两杯茶端过来,“前几日之事,五峰兄可听说了?”
“慈溪袁家之事?”汪直随口问。
“现在就要看钱龙泉到底是不是加税了。”许尚毫不避讳,他是当年汪直老板许家子弟,只不过未参与海贸,直到嘉靖三十五年才来镇海,受汪直所托始建徽州会馆。
汪直嘿了声,“跑海……向来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是啊,钱龙泉居然想给大家保个底……”许尚啧啧道:“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看八成还是想加税!”
汪直咳嗽两声,似笑非笑的看向钱锐,“先生如何看?”
“当然不是为了加税。”钱锐毫不犹豫的说:“若为加税,何以让四海商行出面?”
“若不让四海商行出面,难道官府出面?”许尚反驳道:“难不成官府还肯赔偿?”
“若是此次四海商行赔偿慈溪袁家损失,就算官府想以此接手加税……只怕也不成了。”钱锐笑着说:“其实保险此事,于跑海众实有益。”
汪直打了个哈哈,“那就等着吧,其实汪某今日入城,就是要看看……四海商行肯不肯赔,听说慈溪袁家昨日已经来闹过一次了?”
“那是当然,丢了两艘船,其余六艘的货物八成都丢了。”许尚昨日特地去打探过,详尽说了一遍,最后说:“四海商行掌柜刘洪放出话了,要详尽查实海盗劫掠,但船上的船员抚恤……他们是不管的。”
钱锐咳嗽两声,“一个月前,方某看过条例,缴纳半成费用,是以船只、货物出海时的估值计算,但额外也能为船员缴纳费用,估摸袁家没交这笔。”
“刘洪……”汪直想了会儿,侧头问:“听闻此人是钱家护卫出身,倒是没听过这名字。”
“刘洪,松江府华亭人,嘉靖三十二年随钱龙泉赴杭,曾参与嘉定、崇德、华亭、临平山四战,后钱龙泉在徽州被倭寇掳掠,此人与杨文率护卫队追击,丢了条胳膊,痊愈后入京,一直在京中打理酒楼,直到年初才南下。”
许尚诧异的看了眼钱锐,刘洪在东南名声不显,这位居然这么如数家珍……呃,的确是家珍。
汪直揉着眉心在心里想,真是云从龙,风从虎啊,自己能纵横海上,依仗的是当年那十三义子,而钱渊不到十年就有如此势力,身边的护卫多有人才,更别说环绕在他身边的随园士子了。
这时候,外间有仆役来报,许尚眼睛一亮,招手问:“有消息了?”
“四海商行外的墙壁上贴了告示,并有人高声诵读。”仆役恭敬的说:“货值以报备出关缴纳税银为准,全额赔偿,船只折七成,船员抚恤不论,理赔人为恒通商号掌柜袁祯。”
许尚有点震惊,还真赔啊!
钱锐解读道:“恒通商号的海船都是前些年买来的,折旧七成已经算高,货值以报备估值为准,全额赔偿,这么算来,袁家此次损失不大。”
“相当于没出海嘛,货物全都赔了,折旧七成船只赔偿,补上些银两,足够从象山港船厂买一艘新船了。”汪直啧啧道:“记得那船厂当年也是钱龙泉始创,原先只供给两浙、吴淞水师战船,从去年也偶尔卖些商船,而且航速、运载量比普通海船都更出色。”
钱锐笑了笑,心想保险之后的推广就算不能迅速展开,也应该并不会再受到前段时间那么强烈的抵制了,加税的流言更是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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