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缓步出列的青年官员身上。
虽然钱渊只在詹事府任职,手中明面上没有一丝权柄,但大部分人都心里有数,这位的隐藏实力和对朝局的影响力在朝中至少能名列前五。
之前徐阶侃侃而谈的时候,隆庆帝还没反应过来,但等李默急吼吼的跳出来他也看出内情了。
看向这位自己非常欣赏而且隐隐觉得臭味相投的臣子,隆庆帝笑着问:“展才觉得如何?”
钱渊先行了一礼,看向李默,“石斋公,胡汝贞、唐思济诸人并无恶迹,何以论罪?”
李默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适才说话的老话,“论迹亦论心。”
攀附严党,那就是有罪,胡宗宪攀附严嵩身居高位,唐汝楫攀附严嵩官至右谕德兼太仆寺少卿,诸如此类有相当一批官员,只是亲近严党便遭到清洗。
钱渊隆重拜倒,言辞真切,“陛下,臣有罪,曾收严分宜贿赂。”
大殿内更安静了,隆庆帝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收分宜贿赂?”
“一方名贵砚台。”钱渊叹道:“还望陛下许臣致仕归乡。”
一旁的李默听得莫名其妙,你钱展才在朝中这两年好不得意,西苑当夜主持大局,扶陛下登基,大好前程……就为了跟我顶牛,就要请辞?
没你这么搞事的?!
而另一旁对钱渊知之甚深的徐阶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自己这位孙女婿向来是个能埋伏笔的货色,不会无头无脑说这等话。
大殿内对钱渊知之甚深的还有一位,张居正在心里琢磨了下,视线落在了嘴角挂着冷笑的徐渭身上。
“一方砚台,就被逼的请辞,难道要效仿洪武十二年之事?”徐渭大步向前,高声道:“臣请陛下勿起大狱。”
洪武十二年,胡惟庸案发,被牵连下狱论死超过三万人。
“文长所言太过了。”刑部侍郎郭朴皱眉道:“展才一时激愤,何以言大狱?”
徐渭斜眼瞥着郭朴,眼角余光扫着郭朴身侧不远处的刑部尚书冯天驭,“收一方砚台都被逼请辞,若有人厚颜请严分宜撰写墓志碑文呢?”
“竟有此事?”钱渊大惊失色回头问:“何人胆敢如此无耻!”
李默已经听懂了,人家出列还真不是找自己麻烦,目标还是徐阶。
而徐阶看着装模作样的钱渊,心里有说不出的腻味,娘的,这小王八犊子真是无孔不入。
徐渭扬声道:“嘉靖三十年,严分宜权倾朝野,其人时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因母病逝而丁忧,临行前先贿东楼,后厚颜相求,严分宜提笔为其母写墓志碑文。”
大殿内先是安静片刻,然后议论声不绝于耳,再过了会儿,无数道视线落在了面色发黑的刑部尚书冯天驭的脸上。
悄悄退回去的李默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习惯成自然,差点被徐阶当枪使,而钱渊和徐渭的一唱一和,又将矛头对准了徐阶。
人家胡宗宪说到底,攀附严嵩是为了建功立业,贿赂严世蕃……好吧,这一条今天已经被徐渭挖了根,但你冯天驭……总不能立即派人回老家,把亡母的墓碑给砸了吧?
说真凭实据,还是你冯天驭更真一点。
上面的隆庆帝听陈洪小声解释了几句,忍不住抿嘴偷笑,谁能想得到钱渊一竿子戳到冯天驭身上了。
要知道,如今还被视为徐阶死党的官员中,李春芳、郭朴都是侍郎,只有刑部尚书冯天驭一个尚书。
冯天驭很难入阁,但却是被视为徐阶党羽中的核心人物。
钱渊也已经悄悄回到原位上,还和张居正挤眉弄眼,小声说:“还好,还好……”
张居正无言以对,之前清洗了那么多严嵩党羽,攀附严嵩的官员,但没人以此指责冯天驭……毕竟他起复后就投入徐阶门下了。
徐阶的嫁祸江东,想一把火将李默带进去一并烧了胡宗宪……结果钱渊张嘴吹了股西北风,这把火不偏不倚的烧在徐阶最重视的刑部尚书冯天驭身上。
徐渭这下子得意了,唾沫横飞的说得欧阳一敬、邹应龙、林润等人回不了嘴。
“适才谁指责胡宗宪厚颜无耻不肯请辞?”
“胡宗宪的确厚颜!”
“但如今朝中仍有厚颜者,还不速速弹劾?!”
是厚着脸皮就当没听见还是出列请辞……冯天驭心里五味杂陈,不禁暗骂,我今天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居然……真是膝盖无辜中箭!
“据说其女曾有意许配东楼为续弦。”冼烔突然又放了个大招,“厚颜至此……”
冯天驭终于忍不住了,你们随园也太不要脸,都要祸及家人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归列的徐阶突然扬声道:“今日陛下召集群臣,共议江西巡抚胡宗宪事,其人于国有功,然德行稍亏,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这句话一出,徐渭、冼烔、欧阳一敬、林润等人纷纷归列,而站在前列的高拱突然回头看了眼又靠在柱子上的钱渊。
钱渊递了个温和的笑脸过去,高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国有危难思良将。”隆庆帝叹息道:“胡汝贞其人,先后于东南、闽赣击倭剿贼,曾有人赞其灭倭首功,然其上位非为正途,令其致仕归乡。”
“臣领令。”徐阶松了口气。
这场南宫嘴仗就此落幕,胡宗宪得以全身而退,李默丢了个不大不小的脸,徐阶、高拱也满意于胡宗宪没有成为随园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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