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嵇叔夜打铁时,桓野王吹笛时,一模一样。
他们的气韵中都有一种相同的底色,一种蔑视世间仁义礼法的真我本色。
我自磊落我自横!
或许,“何用缘由”便是世间最好的缘由!
世人喜欢一人一物,何需缘由?
因为我喜欢,所以便喜欢!
叶岚抬起头看着萧衡,认真的一字一顿的重复出父亲的那句话,“何用缘由?”
“何用缘由?”萧衡一怔,犹在武弦的细细摩挲的十指蓦然顿住,口中喃喃重复道。
是啊,何用缘由?
看着面前这个五官精致的过分的孩童,他的眼中不由流露出赞许之情。
他天性就是如此纯真吗?一眼就看到了究竟。学琴数十载,自以为早有了一片光霁心境,不曾想他一语之下,才终于明白自己离纯真还差的很远。
“说的好,好,可惜《广陵散》《梅花三弄》早已失传了,没法弹给你听。罢了,今天先讲基本功吧”
“琴有七弦,金木水火土与文武,内合宫商角徵羽五调,外合五行,儒家一群迂腐事事不忘鼓吹礼乐,说什么君臣民事物,文武两弦还要附会什么君臣合恩,哎,太酸……”
竹海中暮春的风依然在搅弄落叶,幽篁峰似是极清净,昨天一天一夜不见有人来打扰,今天上午也是没见一个人闯进这竹海中。
将近午时,萧衡终于将指法等等讲完,又弹了一首石涧流泉,然后示意叶岚要自己挥琴了。
全神贯注之下,叶岚的眉心隐约有金光闪烁,看那轮廓,仿佛是叶岚内景中的那一轮骄阳。
“泠”这一声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甚至有一丝动听的意味。
叶岚信心大增,再拨一弦,也不错。当下开始学起萧衡的萧洒模样,十指翻花,在七弦上跳跃开来。
而令叶岚萧衡都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连贯了起来,隐隐有流水的意味。
“莫非他是琴艺天才?”萧衡心里忍不住嘀咕。
更离奇的来了,叶岚一发不可收拾,进入了一种如痴如醉的状态,琴声竟越发好听起来,甚至让人感觉指下有颇有功力。
石涧流泉一曲终了,竟是琴音一换,陡顿翻成雪夜钟声,一钟卷起千堆雪,寒意恻恻。
“怎么可能?我根本没给他弹过雪夜钟声,他怎么会?是了,是了,昨夜弹过,昨夜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他能过耳不忘?”萧衡心中如是想,正准备上前打断问个究竟,刚刚迈出半步,又把脚收了回来。
他想看看叶岚能弹到什么程度。
叶岚弹的愈发娴熟了,十指拨入琴心。整片竹海都被惊醒,落叶竞相fēng_liú。
从雪夜钟声到万壑松风,到青霄鹤唳,到寒泉漱石,林泉嘉器,玉振冰清。他竟是将萧衡昨夜弹的八十三曲一一重奏出来,其间精妙幽微之处甚至犹有过之。
萧衡满脸只剩惊愕,自己学琴六十载才弹出八十三曲,这小子竟一日就弹尽其中精妙?
后生可畏的念头刚刚生出就被打破,这根本不是天赋所能解释的,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琴音已渐渐飘散,归于安然,萧衡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是一步踏出就要问个清楚。
“铮——”这一声嗡鸣如铁,积郁沉闷如列缺奔雷将发,叶岚长发飞扬,一股独属于剑的英气直贯眉宇,抚琴的叶岚仿佛已不是叶岚。无边落叶此一瞬齐齐被一剑斩断,就连萧衡的长发都被截下一缕,随断叶一齐飘落。
“铮铮铮铮……”沉寂了数息的小春雷再次铮鸣,竟是萧衡从未听过的曲子。
“这是……”
叶岚更加痴狂了,竟完全靠自己的感觉信手挥洒,大块磊落,豪情澹荡,仿佛回到了当日纵马大漠的快意。
这一声声打铁般的铿锵,太白醉酒般的豪放,真可谓指间风雷,桐上龙蛇。丝毫不把儒家所说的清正雅和放在眼里,硬生生将一把琴弹的剑意飞扬。
时光仿佛回溯到了千年前那个午后,那个醉后玉山自倒的竹林狂士看着阳光下明晃晃的钢刀,该是以何等的傲岸,何等的潇洒,何等的不羁,甚或夹着一丝轻蔑,弹奏出这一曲。
萧衡神色间不禁有些迷离,继而全身似都轻轻抖动起来,喃喃道,
“广陵散……”
记得那日素来不甚饮酒的萧衡的欢欣的抱出窖藏五十年的女儿红,与叶岚喝了个酩酊大醉。
一直在紫霄峰上远远注视着的商汶也笑的眉眼灿烂。
那当然不是嵇叔夜弹的那首广陵散,但称它广陵散,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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