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襄讶异于她的退却,也明白她退却背后的似海深情,虽然早知道她的心意,可每每感受到,心中仍会猛地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放轻了声音宽慰她:“只是个皇商,不必多虑。”总之不论是否有异,他总有办法叫她没有后顾之忧。对错并不重要,只要是她的心之所向,他就心甘情愿的成全。
小公主昂脸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是夜阔天明前的满天星辰,是暮深山岭间的清水幽泉,好看得难以言说。她莫名心安,抿唇笑了笑,又环顾起四周来。多宝阁的空隙当中挂了一幅字画,并不名家手笔,小公主靠近仔细辨了辨落款,忽然啧了一声,“我记起来了,燕朝中林姓官员有几个。落款的这位是个卿大夫,先帝在时备受宠信,连我都偶有听说,似是个……忠臣。”
其实燕瑜虽然天下大局能说出个一二,可真的要细化到某个人某件事,那则是一窍不通了,她也知道这点,所以将忠诚二字说得十分飘忽。说了这些,稍一停,又试探着推断起来,“我觉得这个掌柜的不像是单找我吃茶赏玩那么简单,这些东西都是要上贡入宫的,寻常百姓再富有也买不得,叫我看这些做什么?”
“这话就太妄自菲薄了,倘若老夫觉得姑娘担不起,又何必请姑娘来呢?”林掌柜领着两个端着茶水的仆役回来了,伸手招呼人将漆盘搁到桌上,再打发下去。
燕瑜感觉到自己又在审视着,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皮相上的颜色都渐渐退去,留下是内里的风骨。不惑之年的男人,已经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颐养的再好,神采和涵养都透露在那双眼中。投到自己身上那束目光太贪婪,而话又说的如此模棱两可,她不得不往坏得地方去想。
她颔首,不经意的抚了抚自己的广袖,“掌柜的言重了,人分三六九等,这是万不可暨越的事情。”
少女的眼神飘忽,晃过满室的琳琅,又扫过莫襄的面庞,忽然皱了一下眉,又很快笑了出来。她的眉弓长而有棱,当真不去收敛,情绪很容易就浮现在了眉眼之上。
莫襄当然捕捉到了那么明显暗示,可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阴冷寡绝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所有情绪,甚至……有些像杀气。大抵是自己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所以当这个词忽然冒出来时,他也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他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毕竟燕瑜是如假包换的帝姬,又是这样一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太招摇了。什么忠不忠,奸不奸,只要将她的下落捅到了如今的当朝天子面前,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
其实本不至于此,毕竟只要戴上幕篱就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惜莫襄懒得顾其他人的周全。蒙上黑乎乎的一层纱,那玩起来多不痛快。他不想拘着她,宁愿自己辛苦点。轻轻转了下手臂,袖中掉下一支素银短簪来。
短短几个动作,在林掌柜的自报家门中很快的结束了。燕瑜记得没错,眼前这位林姓皇商正是颇受先帝宠爱的那位卿大夫的远房表侄,表字平恭,也是借着舅舅的威风,才在十几年前做起珠宝这一行的来。
“老夫半路发家,靠得就是这双慧眼。就是不知……姑娘是否有平步青云的念头?”
燕瑜有点懵,提着的心忽然又松懈了下拉。方才听这人言之凿凿,还以为他知道什么底细。现在迷糊了,也就顺着话往下问,“什么平步青云?”
“这……”林平恭有点语塞,昨夜齐相语出惊人,不说天下皆知,起码在燕都应当传得沸沸扬扬了才是。
转念一想,她既自称是四方游历的旅人,加之又是姑娘,迟钝一些也正常。毕竟是他有求有请,也不恼,“姑娘有所不知了,昨夜天子设宴,皇帝亲口允了齐相,要为他觅一位褐瞳的齐整美人许配于他。”
燕瑜面嫩,听完这话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根,更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到喉间。她暗自压了压舌尖,努力将愤懑之情压了下去,语气十分生硬的推拒了。
她从来没觉得像此时这么丢脸过,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听另一个人想将自己配给其他不相干的人——颜面何存?!
林平恭只当是小女儿的羞赧,干笑了两声,并不打算放过。
如今杜衡名噪一时不假,可他家世出身太差,为人处事的风评也算不上好,丞相才当了半年,已经被挂上了佞臣的名头。但凡自己有点家底,谁愿意把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妹妹拿去许他?也只能趁着女孩儿落单唯有年幼,凭口舌上的功夫利诱哄骗了。
“诶诶,谷姑娘别动气。老夫绝不是信口胡诌,若没几分底气,又怎敢左右姑娘的姻缘?”他顿了顿,拱手向皇宫的方向拜了拜,“老夫是也是奉了当今皇上的密诏,正大光明!和那些闻风而动,伺机献媚的别有用心之人有着天差地别。不敢说保姑娘做稳丞相夫人,起码能一睹圣上天颜,还会得些赏钱,岂不美哉?”
这番话果然有用,都已经转身要走的燕瑜仿佛被什么缚住了身子,直挺挺地伫留在了原地。
喜欢乱世长歌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