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李府今日嫁女。
头一遭出嫁女儿,李府大摆排场,四扇红漆正门应声大开,抬着喜钱的小厮鱼贯而出,站定街口巷尾,凡是张口道贺者,不问身份来历,皆能得半吊喜钱沾沾喜气。
抢不到喜钱的,还有一人双份儿的喜饼能拿。
装喜钱的藤筐沉得压手,喜饼摞得小山一样。
宾客尚未登门,凑热闹的百姓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生怕吉利话儿喊得不够响不够快,分不到一杯羹。
散喜气散得如此财大气粗,不愧为当朝阁老之一的李府。
这还只是嫁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庶长女。
假嫡女都有如此排场,等到真嫡女出阁,不知将是如何光景。
围观百姓一面八卦,一面如打了鸡血,直闹得喧阗震天。
府外乱成一片,府内则忙而有序。
假嫡女李姝院内,受邀的闺阁小姐们已相继到来,正陪坐于堂屋内。
李姝冷眼看着屋内热闹,压下心中不耐烦,示意大丫鬟上前,低声道,“去东跨院看看。”
东跨院住着真嫡女李英歌,刚满七岁,和大她八岁的李姝亲如同胞。
李府有嫡子也有庶子,女儿统共就只这两位,年龄差距又大,外人看这份姐妹情深,倒也信了八分。
等嫡母谢氏为李姝挑了新科榜眼做姑爷,大办嫁妆,成就这门面子里子皆实惠的亲事后,外人再看这姐妹关系,便又多信了一分。
余下那一分,在此刻听到李姝的话后,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前来作陪的闺阁小姐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色。
再视作嫡出,总归也只是个假嫡女,不是嫡母肚子里爬出来的,始终亲疏有别。
“亲”姐姐出嫁,唯一的“亲”妹妹没到场送嫁,真不够打脸的。
有那并非和李姝真心交好的闺阁小姐不由偏头掩嘴,暗暗幸灾乐祸。
李姝巴巴地派人去催,十有八九是请不来李英歌的。
谁不知这李英歌,矜贵的不止是嫡女出身,还有另一重让京城闺秀嫉羡的贵重身份。
谢氏从不带李英歌交际,宠得护得掌上珠心头宝一般,今日迎来送往人多口杂,唯恐看顾不周,哪里会让年纪尚幼的李英歌露面。
李姝想给自己做脸,只怕要落空了。
众人心中所想,李姝怎会猜不到,心下不禁冷笑连连,等大丫鬟目不斜视的领命而去,便垂眼任人梳妆,无视那些别有意味的审视目光。
她知道妹妹不会来。
她只怕自己耐心告馨,忍不住嗤笑出声,将屋内这些自以为是的人都骂出门去。
妹妹不来送嫁,最不舍的是她,最难过的却是妹妹。
希望谢妈妈能哄住妹妹,别让妹妹哭闹不休。
出阁前的这些日子,妹妹哭得太频了,哭得她心头又酸又疼,哭得她怕妹妹损了身子。
她担心谢妈妈面冷心软,未必能哄好妹妹,当下也只能派大丫鬟走一趟。
眼前这些人却只会瞎想胡猜,自以为能拿她们姐妹当猴戏看。
一群眼皮子浅的呱噪蠢货!
这些人懂个屁长姐如母,更不会懂她们母女三人的羁绊。
李姝想到在前头为喜宴忙碌的嫡母谢氏,念一遍满心记挂的李英歌,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她抬手按上腕间和妹妹成对的碧水镯,满腹心绪渐渐平复。
外人如何想不重要。
只要能护住妹妹,守住妹妹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编排两句又算什么。
且让这些人自娱自乐去。
李姝抬眼,重新将目光投向门帘。
大丫鬟去而复返,掀起门帘看向李姝,嘴角含笑,冲李姝肯定地点点头。
来回不过半盏茶时间,大丫鬟这么快就折返,想来这一趟十分顺利。
李姝彻底放下心来。
等迎亲队伍进了前院,喜院内只剩喜娘一个外人,大丫鬟便扶起李姝,只待前头喜炮一响,便往前院拜别高堂。
变故却如骤雨突降。
谢氏的心腹妈妈疾步走进喜院。
李姝见来人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心头没来由重重一跳,眼风立时刮向喜娘。
喜娘识趣的远远退开。
心腹妈妈凑到李姝跟前,压着嗓子开口,声音勉强成调,“二小姐摔下假山,昏迷不醒。”
李英歌的后脑砸出了个窟窿,血流不止。
心腹妈妈没敢多说。
谢氏让她报信,是不得不为。
总比李姝半道上乍闻噩耗,毁了大喜婚宴来得好。
一个女儿出了事,另一个不能再出事了。
李英歌是好是歹,更不能传出一星半点风声。
李姝转瞬就明白了谢氏的用意,眼前却仍止不住地发黑,险些一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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