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柳毅从抚州郡守调升了广东提刑,领着两位夫人,上任已过。虓儿向柳毅道:“相公迁升此处,不可不知此处的土俗民情并一切毒虫恶兽。妾有《异类谱》一册,是我母亲巡山时亲眼所经。凑成一帙,以当铸形象物之意。所载两广,尤为备详。相公常看此书,颇可广拓识见,有裨治理。”柳毅道:“如此更妙!”虓儿遂把这一册书呈于柳生,柳毅展开一看,首载《铁鞭蛇赋》一篇,其词云:
维毒出之滋长,实变幻其莫测。苟考辨之未详,每躬逢而受灾。尔乃品居蛇类,名号铁鞭。眠于夏日,旺在秋天。啖脑汁之一饱,恒掩卧乎三年。形虽蜿蜒,质同金钢。掉尾相击,所经必伤。伏行旅之邸舍。入佳人之闺房,时潜藏于林底,亦隐蟠夫屋梁。至若性忌灯光,喜托暗室。搏闪醉后,噬乘睡馀。不畏刀剑,专怕熏炙。虽产育乎此地,实土人所未悉。
柳毅看了一遍,说道:“这书颇有用处。”遂细心披阅。不题。
却说韶州府城里有个富家,姓刘,名霭。一生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叫做贞娘。他对门有家乡绅,姓隋,名经干,曾做过京员。其子隋郎,年至十八,还未娶妻。隋、刘两家爱好作亲,结为婚姻,议定八月初六日过门。到了那日,一家显贵,一家殷实,男宾女客照应不暇。隋乡绅操持了一天,甚是困乏。叫他儿子早归洞房,他老夫妇两个就关门睡去。
却说隋郎到了房里,新娘一见,有些害羞,不肯就寝,隋郎只得独自上牀睡了。新娘见他丈夫已睡,就躲在当屋外间,在两把椅子上睡去。到得夜甚深时,夫妇两个俱经睡熟。长明灯未曾挑剔,不觉自己灭息,室中甚是黑暗。那牀上地棚板内藏着一铁鞭巨蛇,见新人房中有些香气,就从穴内钻出,爬上牀来。隋郎梦中蒙眬惊醒,那蛇听见人声,就爬近前来,照隋郎头上一尾击去,早已经是脑浆迸裂。那蛇吃了个大饱,仍旧钻入地棚板内卧下。
却说新娘到了天明,正要上里间内去梳头。进来一看,只见满牀红血,并不知他丈夫几时死去。吓了个倒仰,出来把门开开,喊道:“不好了!祸从天来了!”公婆听得是新媳妇的声音,总忙起来,问道:“媳妇,有甚事情?”贞娘哭着说道:“你儿子死在牀上了!”隋乡绅进房看时,见他儿子头骨粉碎,脑浆俱无。捶胸顿足,痛哭了一场,才把个死尸停在当门。
刘霭听说女婿死去,过来吊孝。走近尸牀一看,见脑骨俱碎,甚为愕然。隋乡绅把刘霭让到客舍坐下,说道:“小儿成婚未过一宿,就被人活活地打死。此中必有缘故,亲家根问令爱,定知端底。”刘霭无言可答,向贞娘问道:“夜间有什么动静,难道你没听见吗?”贞娘答道:“他先上牀睡的,我在那外间来,也睡着了,并无什么动静。天明起来,见他已经死在牀上了。”刘霭再三追问,贞娘答道:“委系不知,叫我从那里说起!”隋乡绅在门外喊道:“吾儿死得不明,这非到当官,断难鸣冤!”刘霭见他亲家说话不好,向贞娘道:“女儿,你与隋郎前世有仇,所以死得这样闇昧不明。不惟你难以洗清,连俺做爹娘的也难以说嘴了。”贞娘答道:“这是孩儿命该如此,无可说了。”两个大哭了一场,刘霭无颜在此,转回他家去了。
刘霭的夫人方氏问道:“事情怎样?我好过去吊孝。”刘霭答道:“你不必去了!他家定要鸣官,女儿多半是个死人了,打点救咱家的孩子罢!”方氏哭道:“吾儿素守闺训,我的家教又甚严谨,有什么外事,他公婆怎么就猜到这上头来?”这且不提。
却说隋乡绅禀了县主,县主就来相尸,验的系铁器打死。刘霭恐他女儿受刑,上下打点,就费了一二百两银子。县主把贞娘带到衙门,着官媒押了一夜。到了次日早堂,带上去审。县主问道:“你这个贱妇,结交的何人,把你丈夫打死?”贞娘回道:“犯妇闺门不出,并无三兄六弟,又轻易到不了亲戚、邻舍,从何处结交外人?况我家原系旧族,颇知礼义,岂肯做此不良之事,玷辱宗祖?还求老爷原情!”县主道:“一派胡说!你丈夫尸伤的系铁器打死,你如何还说没有结交别人?这不拶不招。”叫左右:“给我拶起来!”就把贞娘拶了一拶,从早堂直到午刻方才放拶。贞娘声声叫苦,又回道:“隋郎死得若屈,叫奴偿命,情甘就死。若说别的,到底不招!”县主大怒,又把贞娘打了三十个嘴巴,打的满口流血,送入监中。
次日方氏进监来,看他女儿,只见贞娘:
云鬓缭乱,头戴飞蓬之状;桃脸垢积,面着染病之色。双手尽关木扭,欲举动而不能;浑身悉被铁链,将展转其奚自?本是天台仙姬,竟成了地狱冤魂。
母女两个一见,抱头大哭。方氏道:“我儿,刑罚难受,不如权且招承了罢!若不该死,到得上司衙门,定有清官代为解脱。”贞娘答道:“孩儿实无别事,强为招承,咱家门风安在!”方氏道:“事到其间,也说不得了。”说完,母女两个洒泪而别。
后来县主提出又审,贞娘回道:“犯妇纵吐真情,老爷到底不信。依老爷说画招是了!”县主道:“你既肯招承,省得多受刑罚。”审过解府,刘霭又到府上打点了一番。连审三堂,前案尽翻。遂吩咐暂且寄监内,以候再审。贞娘作诗一首以自叹,道:
恼恨彼时心太愚,登牀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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