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开腔,余下的人顿时纷纷开口。有好言规劝的,也有言语尖酸的。乱纷纷,不由分说将邺胜安拥进庙里。
邺胜安在香火缭绕中抬头,当初她让人挂的幔帐已经被束起。帷帽前的纱帘被掀起,露出了魏鹏程的金身。魏鹏程文当武职,虽然追封为车骑将军,但是金身塑得是半臂金甲。内里是阔袖儒衫,左手还拿着一卷书。面容白腻,眉目清秀。虽然只有五分像,可不难看出生前是个高挑俊美的男子。
一时间,邺胜安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喉间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围绕在身边乱七八糟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尊塑像。恍惚间好像魏鹏程活生生站在那里,无言微笑。
邺胜安被人压着,强行跪倒在地上才回过神来。脸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那些香客乱嚷嚷让她磕头。邺胜安端正了身形,深深磕了下去。数年来压抑的思念和悲痛在这一刻爆发。到了这时,她才明白。魏鹏程已经刻入骨髓,再长的岁月都无法磨灭。
愤懑的香客在邺胜安的叩首中平静下来。有人拉她道:“别磕了,心意到了,将军不会怪罪你的。起来吧。”那些香客都是些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坏心。见有人拉她又纷纷上前劝她。
那守庙人隐约看出些异样,挤上前道:“这位大嫂起来说话。”
邺胜安压抑着喉头哽咽,摆手道:“莫要管我,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冲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彪须大汉,叫道:“少爷,不要乱跑。”这一声十分洪亮。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那少年身量颇高,生的肤色白净,鼻梁挺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顾盼间仿佛有点点金芒闪烁。身上穿的的锦缎袍子,乌鸦鸦的墨发束起,带着一顶紫金冠。
少年并没有因为这么多人看他而有丝毫拘束,走上前一副好奇的样子。大约是想要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普通百姓对于这种非富即贵家的孩子,一向是惧怕多于恭敬的。下意识向两边让开,闪出一条道。露出了跪在地上的邺胜安。
少年看了一眼邺胜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口音怪怪的。
彪须大汉上前拉他道:“少爷,回去吧。老爷会生气的。”
少年固执的撇开他的手,走到邺胜安身边。蹲下身望着她问道:“你怎么哭了?是他们欺负你吗?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们。”
邺胜安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一张带着稚气的脸。很陌生又很熟悉。莫名的感觉让她下意识信任这个少年。说道:“你能让他们都出去吗?”
少年道:“这有什么难得。”站起身冲着众人喝道:“都出去。”
众人一缩,有胆小的人已经悄悄往外走。
那大汉急得直搓手,却显然拿他没办法。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呵斥:“奇儿,不许胡闹。”
“奇儿?”邺胜安一震,一把摸去目中泪水,诧异的望向那个少年。少年却向门口方向道:“我在行侠仗义。哪有胡闹?”显然并不怕那个呵斥自己的人。
邺胜安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男子逆着光走进来。虽然看不清相貌却也知道那是谁。身后似乎还跟着带着武器的侍卫。那些进香的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早溜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守庙的人,硬着头皮道:“这是我们魏家的家祠。”
土木不脱笑道:“不要惊慌,我只是来找我那个被宠坏的儿子。”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温言道:“好孩子,不要乱跑。中原大得很。万一走丢了可不得了。”语气仿佛是哄四五岁的幼儿。
少年道:“我已经长大了,怎么会丢?”
土木不脱摇头一笑,走过来牵少年的手。目光无意间扫到神台上的塑像,不由‘咦’了一声。望着塑像问道:“你家将军叫什么名字?”
守庙人道:“我家将军讳鹏程。”
土木不脱道:“可是姓魏?”
守庙人点头:“正是。”
土木不脱道:“难怪我觉得眼熟。”转头接着望着塑像,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我再见已经阴阳两隔了。“自始至终没有往地上跪着的邺胜安处往上一眼,就仿佛根本没有那个大活人存在一般。
只少年歪着头,望着神色怪异的邺胜安。问道:“你哭的那么伤心,难道也认识这个将军吗?”
土木不脱听到儿子说话,这才往地上瞟了一眼。只一眼就仿佛被钉在了当地。他进来时就知道地上跪着一人,但并没有在意。当看到邺胜安的脸时,下意识握紧了儿子的手臂。
大约是被父亲捏痛了,少年蹙眉望了父亲一眼。却见父亲紧紧盯着地上跪着的那个妇人。
邺胜安缓缓站了起来:“这孩子……”
土木不脱下意识把儿子遮在身后:“这是我的儿子。”护着少年退了一步。
邺胜安道:“我听见你叫他奇儿。”
“不。”土木不脱又往后退了一步,像个护仔的母鸡紧紧护着身后的少年,道:“他叫布日古德。”他的侍卫见状,纷纷跳出来将他父子二人护住。寒光闪闪的兵刃对着邺胜安的胸膛。
邺胜安没有逼近,转头望向魏鹏程的塑像。向土木不脱道:“你应该让奇儿给鹏程磕头。为了找他,鹏程的头发都白了。”
土木不脱默然,将儿子从身后拉出,推着他道:“去。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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