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阿单的内心深处,却又藏着一份不安。
阿单游山玩水的采艾草和菖蒲之际,时常走出很远,偶尔借着野果和山泉的维持,能连着几日在外游荡不归,因为娘自小对阿单放心,每次如此也只会对他略有微词,并不会过多责怪,因此,阿单时常会四处游荡,如此又很容易碰见外乡游走而来兜售山货的脚夫,从他们那里,能听闻许多奇闻,或建功立业的,或旷古奇缘的,或山神鬼怪的,或名人逸谈的……
阿单时常幻想自己就是那些趣谈中的主角,也创下一个个名动天下的奇闻,然而现实里,他只过着平平淡淡,甚至有些形单影只的生活,只能在这小小的前杨屯耗此余生——对此,阿单在内心深处多有不甘。
正值此时,青山绿水、风和日丽,活计闲暇间,阿单捡起一块碎石,一边敲击着山岩,一边对着空无人迹的大山,而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空灵的大山随阿单的高歌响起浑厚的回声附和着他,一时间仿佛不只他一人在唱,如同有十人、百人相互附和高歌,倒真有几分气势如虹、气壮山河的感觉。
一曲唱罢,山谷中仍余音袅袅,站在半山坡上俯视远方,阿单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变身成了一个奔驰沙场的大英雄,心中说不出的波澜壮阔!
外乡远来的脚夫中,偶尔有善于歌辞音律者,阿单每每遇到他们,总要认真求教,脚夫们常年背井离乡在外闯荡,遇到这样乖巧的少年倒也愉悦,借着歇脚的功夫,不但教他歌词音律,还要把其中的故事讲给他听,自幼聪颖过人的阿单往往一学就通、通而不忘,这说起来还得益于他娘,因为小时候,他就常听娘一边纺织,一边哼唱,而且总有新辞、新律,在娘的心里,似乎藏着数不清的秘密。
阿单此时正沉浸在英雄梦中,忽而又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自己此时已是大英雄了,按照通常故事的规律,身边应该有个美丽姑娘相伴左右才对,然而,一曲高歌唱出点英雄气概不难,这美丽姑娘又哪里好找呢?想想自己在这前杨屯,连像样的朋友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美丽姑娘了。
想到这儿,阿单不禁有些怅然,失意过后,心里倒是浮起娘之前哼唱过的一曲,忍不住对着大山又高歌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阿单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即使内心是失落的,却也要铿锵高歌,这本是一首情歌民谣,却也被他唱的如战歌一般浑厚有力,大山中的回响依然余音阵阵,然而这次,阿单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唱过几句,再念及现实,心里更加空虚寂寥了,后面剩余的辞也没心情再唱……
叹口气,收拾了半满的背篓,阿单准备要回去了,每次上山来他都会这么高歌几曲,而高歌之后大都会满心欢喜而归,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这次,阿单回想一下刚才,真替自己不值,原本唱到沙场英雄一般的感觉不就好了么?何必念及什么美丽姑娘,真是没事给自己添堵,太不值了!
阿单背起背篓正要抬腿下山,身子却突然定住不动了,因为那大山里悠然传来一阵铜铃般美妙的声音,缥缈的音律中,一曲歌辞婉婉送入他耳中: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同样有大山回声附和,同样是唱过之后的余音袅袅,然而这歌声并不似阿单那般浑厚慷锵,而是音律柔婉、唱辞清秀,显然,歌者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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